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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真心話

    

chapter 4 真心話



    顧沅望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跳得厲害,他身上深灰襯衫皺巴巴像剛從洗衣筒里拿出來,淡榛色雙眸生出疲憊的血絲,好像報紙上剛照完罪犯大頭照的毒販。

    她有一瞬揚起了嘴角,隨即又轉為嗔謔:你知不知冒充警察要坐監?

    他的手箍緊讓她知道他生氣了:先回答我,你的臉怎么回事?

    顧沅貼向他,仿佛依偎在他懷中是在自然不過的事,傾聽穩定而急促的心跳,他的體溫真實地透過皮膚與衣料傳來,她嗅到皮革、咖啡和汗混合的淡淡咸味,仰頭可以看見他喉結及下顎新生胡茬的陰影。

    你怎么在這?她帶著鼻音輕聲問。

    我放暑假。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我不知道,我猜的。他的眼睛因憤怒而發亮:我在啟德聽見你從醫院跑掉,你知不知道我快他吸口氣,攏著她手臂:到底怎么了?

    顧沅囁嚅道:我想找葉教授

    你當初怎么和我保證的!

    顧沅看他好像要把她按在腿上打一頓,嚇得縮起來:哥哥

    你別以為這樣就他突然頓住,有微熱的濕意在他胸前暈開,他嘆口氣,撫過她耳畔柔軟的發問:你用我衣服擦鼻水?

    顧沅更用力的將淚蹭在綿綿的恤衫面料上,小聲咕噥:是汗啦

    急促的哨音突然響起,我受夠了!一聲咆哮令顧沅渾身一震。

    顧沉回頭,幾步外顧其昭怒目而視,頭發凌亂如雞棚,想必是剛才給直升機吹的,他身后還站著幾名荷槍警員,正端著對講機呼叫同事。

    你兩個聯手搞鳩我是不是?

    顧其昭戳著腕上的勞力士金表連珠炮一樣發射:你干嘛不坐飛仔的車回家,存心氣我?大佬拜托你看看現在都幾點鐘,   我以為你遭綁架??!知不知道最近那個插頭張子強剛出獄他突然被自己嗆住,一臉不敢置信:叼,我居然和你講這些話,好像我是你老婆。

    顧沅盡量把自己藏在顧沉懷里,退避到他口水射程之外。

    紅藍警燈熄滅了大半,路燈下反光條的隱隱綽綽中,有巡警在疏散圍觀的市民,把才拉好不到十分鐘的警戒線匆匆收起來。

    一個三?;缯碌木僮哌^來,滿臉堆笑:三少爺,看來人已經找到啦?

    他摘下制服帽用紙巾擦拭泛著油光的額頭:現在是電子訊息社會,以后如果發現家屬失蹤,可以先試試打行動電話,省時省力,我們警察畢竟不是戲里特技演員,大晚上從機場追到中環很累的,我對下面也不好交代。

    顧其昭走過去想同他握手:對不住,我哥哥不懂事給黃總幫添麻煩啦。

    黃警官直接略過他笑咪咪同顧沉打招呼:顧生,久仰久仰。

    顧沉和他極短暫地握了下手:多謝督察一路護送。

    黃督察戴好貝雷帽:哪里,服從命令而已,講真憑我和董事長的交情,派十輛沖鋒車開道也無問題,但這回我們環頭老大發飆啦。

    顧沉不解:劉sir?

    黃督察壓低聲道:劉sir上月給廉署查出違紀,被調去守水塘,新任長官叫溫士明,他是個硬頸愣頭青,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你開刀。大少爺,光是太子道就有四把雷射槍測到你超速,我實在搞不掂這么多張告票。

    顧沅聽見,小小地哼了一聲。

    顧沉刮刮她鼻子,對黃sir說:讓運輸署把違例通知書寄來。

    在總署,十分應該扣定了,除了罰款,溫sir肯定想你去上駕駛改進課,他和運輸署很熟,不上課就不能續發駕照。

    三人對視一眼,顧沉說:好,我會去一趟總署。

    黃督察犯了難:我call護送組過來吧,顧生,你的那臺奧迪,呃,剛叫巡警拖走,溫sir他想見你。

    顧其昭毫不掩飾幸災樂禍:大佬,總警司要請你去差館喝咖啡呀。

    黃督察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顧其昭僵?。何臆嚹??

    在校門口違停,也給交通督導組一齊拖去總署。

    顧其昭變身炸毛的貓:蛤?叼他老母!姓溫的個白帽邊手伸這么長,他以為他是一哥啊,我要去廉署檢舉他濫用職權!

    最終為了愛車他不得不去,顧其昭以挖機駕駛員推平警署的氣勢坐進沖鋒車,顧沉把顧沅抱進去,她新奇地打量車內構造,尤其對掛著的黑色防彈背心很感興趣。

    車開動,貼了隔熱紙的玻璃外能看到兩輛警用摩托并列而行,顧其昭今夜諸事不順,眼前從見面開始就用膠水黏在一起的兩人更使他憋悶,他要挑撥離間,他要借刀殺人,他要把一個被打斷好事的男人的怨念傳播給顧沉,于是他指著顧沅惡狠狠說:你問她,她今天在瑪麗醫院怎么溜出來的。

    這么晚你帶沅沅去醫院?

    她要去的等等,你是怪我嘍?又不是我把她腳扭傷。

    顧沉眼睛暗下來,立刻去翻顧沅的褲腿邊:哪只腳?

    顧沅想抓住他手:我沒事,醫生都說不用

    顧沉用行動表達對她的不信任,卷起她袖子和褲腿一寸寸查看。

    顧其昭嘆氣:大佬,要不要給你找個放大鏡?

    他看著顧沉活像個斤斤計較的汽車保險公司定損員,正審慎地檢查一臺事故車零件的受損情況。

    更讓他汗顏的是,保險杠、機蓋、車門和車后蓋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新鮮刮擦,一邊輪胎也出了點問題而顧其昭連告訴他事故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當那個可恥的肇事司機,完蛋,他才應該用膠水把嘴黏起來。

    他怎么賠給他?難道問顧沉可不可以等一兩周,讓這個五呎二吋高的汽車人自己變得嶄新如初?

    他快要瘋掉時,見顧沉再次輕輕碰了碰前擋風玻璃顧沅的臉頰,眉頭皺得能夾蚊子:怎么弄的?

    顧沅抬頭看一眼顧其昭,委屈巴巴的說:哥哥

    顧其昭腦中炸開,他想象顧沉沖回家,對著顧起瀾心口戳上幾刀,然后面無表情的等待警察趕到,一邊給他血尚未干的雙手拷銬,一邊念米蘭達警告:你有權保持沉默短短幾秒,他腦中演完一出五十集黃金檔連續劇,主角最后被判坐監四十年,悲劇收場,賺足觀眾熱淚。

    你別聽她發嗡風

    哥哥,都怪Simon,他被個大波妹纏上,就拿我做擋箭牌,那個女仔當我是他女友,就推我顧沅吸著紅通通的鼻尖認真告狀:她還罵我是狐貍精。

    一瞬間,顧沅在顧其昭心中的形象比微笑的特蕾莎修女更加圣潔可愛。

    他用耶穌遭遇猶大背叛的眼神責問她:二五仔,不是答應我再不提的么?

    顧沉聞言沉默注視他,顧其昭向各路神佛祈禱,三年了,顧沉必然不會仍像十八歲那樣沖動,但他又猜測那雙冷淡雙眸后,是否正在思索如何敲斷他的鼻梁,或者把他剁成塊燒成灰,然后在他的骨灰上請張學友開一百場免票演唱會。

    哎呀,Cherry她胸大無腦,我和她解釋她都不聽,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狠狠教訓過她啦。

    他翹起二郎腿,熟練擺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坦然自若: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開心心,難得回來,我帶你去坐水翼船怎么樣?新進口德國裝配,一個鐘頭就到外港碼頭,百家樂還是廿一點,玩多大,你來定。

    顧沅又驚又怒:你個賭棍就不要污染別人了好不好。

    什么賭棍,沒大沒小你還敢瞪我,你不信我帶你去水晶宮,讓你見識見識我怎么聽骰

    嘩一聲,車門拉開,顧沉抬手遮住顧沅的眼睛,夜色中刺目手電筒燈光如匕首在車內揮動,顧其昭覺得他們好像被海警抓包的偷渡客。

    看來他的水翼船娛樂項目至少今晚沒機會實施。

    ******

    溫士明拿著張違例告票,嘖嘖嘆:XX1230,喲,車牌不錯。他又拿起另一張:藍寶堅尼!我的天,也不知我干一百年能不能買得起一只輪子。

    顧其昭懶洋洋坐在長條沙發上,像被抽去了骨頭:不是吧溫sir,CSP都這樣謙虛嗎?還是說皇家警察薪水一百年沒長過?你們也學學的士司機罷工示威啊。

    溫士明繼續夸張的驚呼:9999,喔噻我第一次見,有錢佬連牌照都這樣威水。

    他摘下眼鏡,把告票拍在桌上:顧生,我們從啟德機場一路追來,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幾多警車還堵在紅隧?又調動九龍和港島幾多臺車到這里來尋人?又有多少人為了你們這些特權階級不能按點收工?

    顧其昭望著天花板,一臉無奈:溫sir你講話要負責,我家從來是按時納稅的良好市民,幾時有過特權?我哥在機場失聯,我老豆急得差點中風,沒辦法才給長官打電話求助,溫sir要是不想履行皇家警察保護公民的義務,就向上級打報告,何必朝普通市民發飆?

    黃督察在一旁打著平直的官腔:士明,可憐天下父母心,顧先生也是緊張獨身回港的兒子嘛,現在平安無事,早寫報告早交差,何必在這里浪費大家時間。

    溫士明忍無可忍地站起來:黃sir,荃灣事件搞的人心惶惶,我們在一線拼命,就是為了維護港島治安,挽回皇家警察形象,如果下班后還要負責替有錢佬追蹤失聯五分鐘的成年男性家屬,干脆大家一起摘掉警徽去當私人保鏢好了。

    顧其昭挑眉:你們工作辛苦我怎會不了解?實在對不住,不如這樣,我誠邀二位,百忙中到我家在凼仔的幾處小產業放松心情,本月萬濠娛樂場開張,鄙人作東請阿sir吃三頭鮑補補腎水啦。

    他臉上丁點歉疚的意思都沒有,溫士明忽然咧嘴笑:三少爺,我雖然虛長你廿歲,但見識比起你們這種天天坐飛機談生意的大人物真是少之又少,前段時間我才聽到個有趣段子,講本港有錢佬的身份地位要看三件:第一,是不是馬會會員,第二,是不是鄉村俱樂部會員,第三嘛,就是看在天新博彩公司是否開有信用透支戶頭。

    什么有錢佬三件套,坊間戲說而已,透支戶口這種東西誰都能開的,顧其昭攤手:溫sir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為你注冊一個,三百萬額度如何?三不盡好發財嘛,不嫌棄的話,我當你擔保人嘍。

    呵,不敢,賭博這種東西,對腰纏萬貫的闊佬來講,不過是耀身價或是過賭癮,但對于普通人而言,至多發點橫財,結果卻更多是傾家蕩產,還有人跳樓蹈海,家毀人亡,希望你們作為本港市民能多擔當一些社會責任,而不是只鉆研如何榨空他人荷包。

    顧其昭輕笑,眼底卻冰冷:溫sir,我們是幸運博彩不是三合會,賭牌是政府發放,客戶是自愿買票,自愿兌籌下注,請問有人吸煙成癮,是否要怪罪商鋪販售香煙?

    他原本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對著差佬,他磨著牙,想著自己被扔在樓下停車場的孤苦無依的跑車,忍不住向始作俑者那邊瞧,半扇玻璃隔斷外,顧沉正把顧沅拉在膝蓋上低聲說話,顧沅搖搖頭,他立即蹙眉威脅,但眼里卻泄露了呵護。

    顧其昭放心地翻翻白眼:這種紙老虎架勢怎可能嚇住顧沅。

    他今晚的心情就像過山車,先是顧沅在瑪麗醫院三樓玩特技,又是飛仔在啟德機場大嘴巴說漏了顧沅逃跑的事,然后是顧沉從九龍開始和差佬玩追車游戲,二十臺警車緊急封鎖紅磡海隧,可顧沉名下那輛奧迪A4轉眼又現身皇后大道,領著中環的巡邏車一路跟到中文大學。

    如果不是顧沅逃跑,他本可以把這個毫無辦法的惹禍精交給顧沉,然后拋開一切,去一個知情趣的嫩模床上撫慰疲憊心靈,最后在太平山頂豪宅家中安然入睡,然而現實卻是他身處警署,應付兩個渾身汗臭的四五十歲差佬。

    他回神,誓要將爛攤子推給顧沉,打斷溫士明的慷慨陳詞,獰惡地向隔斷那頭喊:喂,大佬,別講悄悄話了,溫sir要你來談談良好市民義務!

    顧沉向他的方向撇一眼,捧著顧沅的腦袋耳語幾句,顧沅捉著他的襯衣領埋在他肩窩,他安撫似的用下巴蹭亂她的秀發,顧其昭突然一陣臉紅。

    叼他鹵味,他從幾歲開始就再沒臉紅過?十二歲還是十一歲?

    顧沅看著顧沉走進辦公室,她正眼打量港島區總警司溫士明,他六呎左右,但因身姿挺拔看起來比實際要高,濃眉犀利,肩頭的皇冠勛章閃閃發亮,渾身充滿執法者的氣勢。

    我們今天該去買彩票啊黃sir,本港的架勢堂人士和大白菜一樣,抬眼就見到兩個。溫士明示意他坐下:聽說顧生是雪城大學法律高材生,在總統搖籃讀書,美利堅法條一定爛熟于心,但是做人也別忘本,也抽時間了解一下家鄉法律嘛,尤其是本港交通法。

    我正想同溫sir說抱歉,我剛回來,有些忘記市區規定時速。

    抱歉就不必對我說了,還請大少爺今后遵守法規,三月內把駕駛改進課程修完。

    那溫sir應該同意物歸原主?按照本埠法規收到交通署的違例通知前,你無權扣押我的車。

    當然,我知道你們家有爵士勛銜傍身,無法無天慣了,但是抱歉,我的血是紅色不是藍色,不能看他人踐踏法律、危害公眾安全卻無動于衷,我希望顧生你認識到,也請傳達給令尊。

    顧沉半靠著沙發靠墊,漠然的交疊雙手:我父親的思維方式與常人不同,或許溫sir在乎的,對他一文不值。

    他不等溫士明開口,話鋒突轉:賽馬會會員、鄉村俱樂部會員,還有三百萬的透支戶頭,只需打幾個電話就能辦好,我相信等溫sir做了有錢佬,也學會換位思考。

    辦公室的氣氛一時僵到極點,顧其昭挫敗地捂住眼睛,他一定腦子進水才會相信顧沉比自己懂得圓滑。

    顧沉眼風掃到外間飲水機旁的顧沅,突然在其余人的注目中起身出去,玻璃門哐當晃動,他從顧沅手里把紙杯接過來:你不能喝冰水。

    清涼的甘泉被無情奪走,顧沅十分惱火:今天八十九度啊,我要熱死了。

    顧沉給她兌了杯溫水,又把她放回高高的金屬椅上:坐下,別亂動。

    顧沅覺得他好像對著一條寵物狗講話,不滿的晃著小腿:我肚子餓。

    忍忍,我們很快就走。

    她睫毛撲閃:我想吃漢堡。

    快餐沒營養,還有激素

    溫士明拿起辦公桌上聽筒,按下四位號碼呼叫總機,揚聲問:麥記還是大家樂?

    顧沅立刻期待地回答:麥記。

    又引來顧沉皺眉。

    電話接通,溫士明說:阿東,麻煩你給我訂一份麥記吉列豬扒漢堡套餐,送到辦公室。

    顧其昭欣然舉手示意:兩份,我也肚子餓。

    溫士明好像聽到了蚊子叫,對著電話里重復:一份麥記漢堡套餐。然后掛上聽筒。

    顧沉進來重新閉緊玻璃門,臉上掛著禮貌的笑意:剛才說的事情,溫sir考慮考慮。

    溫士明無所謂地聳肩:你想污蔑我盡管去,我溫士明是二打六,不過天新博彩的頭面人物究竟涉獵幾多灰色地帶,我也想請媒體老記們好生查一查。

    本埠會相信警察的人有幾成?到時只怕溫sir一人陷入泥潭,名譽掃地,跳樓蹈海,累及妻小,不知和賭鬼比誰更慘。

    在此之前,恐怕顧生先要頭疼向博彩監察協調會舉報的正義人士,否則顧得頭來反腳筋,博彩是Macao支柱,可經不起第二次股災。

    比起博彩監察會,廉政公署才是吸收世界各地的反貪經驗,對舉報人士尤其重視,接待室的椅子也比您辦公室的舒服。

    顧其昭的心智已被摧殘得不成樣,他原本想讓顧沉替他迂回一番,盡快打發溫士明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誰知道他看起來冷靜,說出的話好似火箭彈,生怕點不著這個易燃易爆的炸藥桶。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能以向公務員行賄罪將你逮捕?

    顧沉不為所動:是嗎?我一進來就聽見溫sir講要去買彩票,我把它當作你索賄的暗示。

    話題好像要朝更危險的地方駛去,黃督察找機會出面斡旋:點到為止,點到為止就好,溫sir,你叫人家來不是為吵架吧,超速違例的事情解決就stop,你今天想守夜尾?

    不守夜尾我怕黃sir你已經坐上新渡輪去凼仔玩角子機。

    黃sir被diss,不再吱聲,顧其昭在旁打哈哈:又不是上班時間,老話不是說賭博無常勝,輕注可怡情,怡情而已,同橋牌下棋沒差的,你們警察不打牌不下棋嗎?何必那么較真,溫sir。

    此時一個散仔捏著塑料飯盒探出頭敲門:溫sir,漢堡來了。

    顧沅興奮地從椅子上爬下去接,顧沉朝溫士明和黃督察道:請將告票寄給天新法務部,沒別的事我們先走了。

    黃督察跟在后面,向顧家兄弟頷首:代我向董事長問好。

    顧沉徑直走到門口時又說:下次溫sir有事傳喚,請直接聯系董事長,我對公司業務一概不知,還有,記得帶上兩位以上警員和法官簽署的傳喚令。

    溫士明插著兜站在辦公桌后:二位記得檢查車子,出了大門發現有任何刮痕我們不負責的。

    黃督察目送他們轉過走廊,聽著蠹蠹的腳步聲遠去,才帶上門。

    他說:士明,你今天吃了豹子膽,和天新太子爺叫板,求求你以后在外千萬別說我們是校友,我不夠格。

    溫士明拿起衣架上的普通白恤衫換上:黃sir,我哪句說錯,你指出來?

    黃督察嘆道:我混了這么多年上不到位,要咬糧(退休)無所謂啦,你前途無量,我只是想勸你別去捅顧氏的馬蜂窩,做人留一線,日后未必沒有得用時。

    溫士明嗤笑:師哥,我也盼著有得用那天。

    黃督察拍他肩:走,我請你喝冰啤,吃熱炒,出警報告的事就拜托了。

    公事還得分明白,你一半,我一半。

    嘩,你個年輕仔這么不講義氣啊

    走過總署一樓,報案室還有人坐堂,也不知哪個倒霉鬼在里面受訓,從非工作人員免進的通道里出來,紅色藍寶基尼閃亮亮停在一堆日系車中,如同一群野山雞中鉆出一只天鵝,相比之下,旁邊的黑色奧迪就顯得低調多了。

    顧其昭也懶得檢查愛車是否完好無損,聲音像吞了釘子:溫士明好好丑丑也是島區警界話事人,你這么不講情面,在美國念書念傻了?你現在是在華人地盤,人情社會懂不懂?你告訴我故意得罪差佬有什么好?

    顧沉從印著大大M字樣的塑料袋里拿出冰可樂,放在藍寶堅尼機蓋上,面露一絲疑惑:人情?我以為這里從來都是金錢至上。

    顧其昭被他氣個倒仰:好,你犀利,怎么不去給寫社論。

    他注意到旁邊那臺黑色奧迪,落得灰好像有一指頭厚,不由嫌棄地問:你這車還能開嗎?感覺停了一世紀。

    我一直放在機場倉庫,可能哪個小子把防塵罩扯下來。

    我的可樂!顧沅被顧沉塞進車時仍在回望著那杯有緣無分的可樂:你不可以

    我可以。他給她扣上安全帶,像古代給囚犯上枷。

    顧沅恨恨地捏緊拳頭:你這個,你這個獨裁者!暴君!隱藏在本埠的德意志納粹!

    車窗外顧其昭咬著可樂的吸管,哼道:小莎士比亞,珍惜你的漢堡包,納粹不會讓你吃薯條。

    顧沅那雙貓咪般的眼睛竄出閃電,突然俯身拽掉腳上的LV鞋子丟給他:請告訴Cherry,我接受她的道歉,但鞋我不要,太丑!

    顧其昭側身躲過鞋子攻擊,又吸了一口可樂,不甘心地追問:我的水翼船

    你先約束好你自己。顧沉說話時的神情讓他倍感陌生,但也只有一瞬。

    黑色奧迪A4消失在停車場捕蚊燈的淡藍微光中,今夜太漫長,顧其昭覺得自己像一個謝幕的演員,筋疲力竭,帷幕落下,他可以做他自己。

    他撿回那雙運動鞋,栽進駕駛座,拿起一只諾基亞,滑開前蓋撥一串號碼,嘀聲響后,飛仔在那頭接起:三哥,人在我這。

    嗯,注意分寸,能送醫就行,別送太平間,我一會兒過去。

    是。

    ******

    顧沅打開油紙,把面包片中間的兩瓣洋蔥挑出來,顧沉看到但什么也沒說。

    車子突然在一處路燈下穩穩地停住,他開口:究竟出什么事了?

    顧沅咬著漢堡說:我已經告訴你

    說實話。

    她咽下嘴里的東西:我是罪犯么?你要審我?

    顧沉盯住她:你不是罪犯,但你撒謊。

    我已經告訴你,沒有。她火了,霍然去扳車門想下車。

    顯然他不允許自己權威這樣被挑釁,一把攥住她胳膊摁回座位。

    顧沅的后背撞在皮質椅背上,痛得眼冒金星,立刻飆出淚來。

    顧沉臉色愈發難看,轉過她上身去撩她衣服。

    已經來不及,她感到灼熱視線落在她后背,他的沉默比憤怒更可怕,顧沅把衣服拉下來,驚恐地看他。

    你哪還有傷?

    她顫聲說:沒了,真的沒有了。

    他點火發動車子:去醫院拍片。

    顧沅扁扁嘴:我很好,不用去。

    他聲音猛地拔高:你是醫生?萬一骨頭裂了呢!

    骨頭長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很清楚!

    顧沅一點胃口也沒了,凝視著窗外盤旋的小飛蛾,低聲說:你別問了,你改變不了發生了的事。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顧沉逼她看著自己:你現在同我保證,不會再去找葉繼航,不會自作主張。

    顧沅扭著安全帶,死死咬住唇。

    他厲聲道:你說話!

    顧沅被他一吼,眼泛淚光:我討厭你。

    他心里某個地方繃斷了,他閉了閉眼:我不該吼你。

    她哽咽著控訴:你兩年多不回來,見我就知道罵我。

    仿佛按下某種神秘開關,顧沉變成了弱勢那一方,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無助倉惶。

    我哪有罵你,我擔心你。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顧沅的眼淚突然像開了閘的水壩,止都止不住。

    是我不好。他手足無措。

    在她哭得開始打嗝的時候,顧沉已經一點怒氣不剩,他像一個受盡嚴刑拷打的囚犯終于再也無法忍受折磨,無力地問:到底怎樣你才能不哭?

    我想吃冰激凌。

    他拉下臉:想都別想,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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