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五)
虞美人(五)
遠處的天邊黑壓壓,烏云卷著風很快籠罩著整片天兒,連最后一絲落在大地上的光都被吞沒。 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壓抑沉悶得令人煩躁不安。 周意寧聽不見門外的聲音,她被唐少錦緊緊捂住耳朵,嘴邊那一絲替那人求饒的話被唐少錦一句你最好現在別說過惹我生氣,周意寧,我也是有底線的給嚇得消失殆盡。 周圍圍觀的人群早已四散,只余趙老板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抹著汗,大氣也不敢喘。 楊京錄很快走了進來,他站在唐少錦面前,神色未變,只衣角染了一絲紅,先生,已經處理好了。 唐少錦放下撫在她眼睛上的手時,周意寧眼角紅紅,可她方才被他嚇得不敢說一句話,身側細白的手輕微顫抖,咬著唇的模樣略顯可憐。 唐少錦掃了楊京錄一眼,示意接下來的事交給他處理,而后牽著周意寧往停在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走。 直到屬于唐少錦那股奪人的氣息消失,楊老板都未敢松下一口氣,他抖著聲,朝楊京錄問道,外界傳聞唐先生他性子雖冷了些,待人處事方面還是較為和善的,可今日發了這么大的脾氣,還是未曾見過,這是為何? 為何,還能是為何,這脾氣可不就是為了他身邊的那位周意寧發的。 楊京錄垂眼,不經意間看到衣角的那抹紅,從兜里拿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過了好一會,才道,楊老板這么聰明,怎會不知我家先生發的脾氣是因為什么? 楊老板默了一瞬,幽幽嘆了口氣,似乎是想起什么,前不久的,不還報道梁語純和唐老板的事兒,我還以為 楊京錄打斷他的話,警告道,捕風捉影的事兒,楊老板還是少說的好,以免引火燒身。 楊老板冷汗津津,急忙應道,是是是。 大廳的事剛落下,兩人未曾注意角落站了好一會的人,那人轉身而走時,風里夾雜著一絲胭脂香。 說是牽,周意寧步子邁得小,在唐少錦身后走得釀釀蹌蹌,她心里有氣,不愿開口讓他走慢些,只倔強得強撐著跟著他的步伐走。 身邊人見唐少錦出來,自發替他開了車門,站在一邊等著,周意寧一慌,想掙開唐少錦的手,卻被他緊緊握著,很快,手腕處傳來細微的疼。 放開我,我要回家。 唐少錦在距離車門前兩步遠,松了手,垂眸看她,落在周意寧身上的視線冰冰冷冷,教她渾身不舒服。 她不敢離他太近,往后退了幾步,隔開自認為安全的距離,才抬頭,與他對視,不勞煩唐先生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唐少錦不說話,目光深深沉沉地瞧著她,過了好一會,嗤笑了聲,語帶嘲諷,周意寧,你真以為我對你的忍耐是沒有底線的? 別讓我說第二遍,上車 我不。 這句話說出來一瞬間,周意寧感覺到周遭的空氣冷了下來,門口投射而來的燈光落在他的眼里,忽明忽暗,周意寧心里一驚。 腳步不聽使喚,轉身往后跑。 唐少錦一早料到她的意圖,很容易便逮住周意寧。 周意寧在他懷里不停扭動,想退出他的懷抱,唐少錦已然不耐,他側臉線條蹦得緊緊,彎腰抱起周意寧扔進車里,長腿一邁,巨大的關門聲阻斷了周意寧最后一絲希望。 她縮在角落里,中間隔著一點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唐少錦從上車起,渾身散發的氣場冷得驚人,周意寧不敢惹他,一聲不吭。 車子很快停在了法租界的一棟小洋樓,周意寧知道,那是屬于唐少錦名下的其中一套小洋樓,也知道,梁語純經常會來這里。 她僵著身,目光里縈繞著悲傷,只低著頭咬著唇。 唐少錦不耐煩,下了車也不再叫她下車,走到另一邊開了車門,直接抱起周意寧往小洋樓走。 翎安名邸在法租界,離得近,唐少錦有時應酬得晚,唐老夫人作息時間早,他回去晚了怕吵醒他,便索性歇在這里。 因而,翎安名邸也有一些傭人幫忙照料著。 唐少錦一進門,女傭們放下手頭的活,低低喊了聲,唐先生。 他素日里,事務繁多,也有煩躁的時候,再不濟也會淡著聲回她們。 這是他自小在唐老先生那里越來的禮儀。 從未像今天這樣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冷意,抱著一個女人徑直上了樓,連一個眼神都未曾給她們。 周意寧窩在他胸前,她本身長得就嬌小,不吵不鬧在他懷里乖順得像只小兔子。 唐少錦心里翻涌,明知今日的事錯不在她,想是這么想,即便是卸了那個人的手,他心底的怒意還是無處可發,難免還是遷怒于她。 要不是他恰巧走出來見到她被欺負的那一幕,他很難想象,會發生怎樣的事。 他不是生氣,他氣的只是自己。 唐少錦很快走到二樓拐角處的房間,把周意寧放在床上,她立馬縮在角落,怯怯的抬眼看著他,眼睛里隱隱有些恐懼。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衣服上最上邊的兩個扣子,坐在周意寧身邊,沒什么表情地說,怕我? 周意寧想說不是,臉上顯而易見的恐懼出賣了她,她喉頭一哽,就算那個人你也不該卸了他一只手的。 那是他該死,他盯著她,冷笑道,周意寧,你最好別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更別為了別的男人求情。 周意寧緊緊摳著身下的被子,她搖了搖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的你讓很我害怕。 周意寧,你知道我父親是怎么死的? 她不知道,唐老先生去世那年,周意寧才六歲,那時的記憶只知曉唐老先生待她很好,常常來周家時,會給她買許多零嘴,卻并不知他的死因。 唐少錦嘲諷地笑了聲,眉宇冷然一片,抬手指向自己心臟的位置,在郊區的倉庫,被他平日里最好的兄弟捅了一刀。 我父親一向最仗義,甚至為了兄弟能忽略家里的人,到最后還不是落了個這么下場? 并非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的。周意寧忍不住反駁。 唐少錦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目光直直看進她眼里,從他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他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善良,周意寧,你以為我憑的是什么活到現在? 憑的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義氣?還是憑他留下來的那一堆爛攤子?都不是,我憑的,從來都是這個。 在周意寧眼前的,是一把冷冰冰的槍,是一把從此斷了唐少錦所有善良的刀。 周意寧腦子一白,抖著唇,說出了這輩子最后悔的一句話。 唐少錦,你這么做,跟法租界里的那些燒殺搶奪的日本人,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