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羊羔(三)
金羊羔(三)
他在發燙,體膚微黏的溫度像乳酪表面熬軟的一層,凌亂顯露的泛紅皮膚也自然淪為糖霜不均勻的釉層,多虧了她及時撐在他胸口的手,才沒讓那百合絲蕊般的喘息澆了催生素似的發瘋綻放蔓延到頸側。他在這時塌倒撞入她懷里,腰線起伏著拱出襯衣輕蹭她環攏的胳膊,那截腰身有著水蛇的優美細窄和不可思議的柔韌,寸寸肌理也和蛇鱗同樣拼接緊簇得完美無瑕,急切地掙扎蛻殼。他長著尼克勞斯的面孔,不知身體是否也復制了混血始祖的好吧,其實她知道,倘若你和某人共同生活超過千年,也會迫于種種原因知道些本不該知道的東西,眼下的狀況不暇細思,金發青年像錯估了自己體型的貓,正企圖將那具超過六英尺的成年男人軀體整個塞進矮了他不止一頭的meimei懷里,而她放在他胸口的手被握住,混著薄汗牽引廝磨間來到一個糟糕的位置,幾乎稍挪指尖就能觸到金絲蕁麻刺繡的襟口邊緣溢出的乳首形狀。她別過臉想躲開,對方的腦袋占滿她的頸彎,毛茸茸的金鬈發像炸了毛的貓背,輕拱著勾蹭出煩躁要命的癢意。溫順羊羔罕見強硬地箍死她的雙肩,埋進頸窩的嗚咽卻委屈得能掐出水來,一對眼睫仿佛呼吸作用中蒸騰水汽的褐藻。他對于她的愛撫觸摸渴求得骨髓都疼了起來,是干涸皸裂的沙漠渴求海風吹來的雨云,也是咽喉冒血的旅人渴求蛇牙滴淌的毒液,他的主人為何如此吝嗇以至不愿施舍分毫。 殷紅過分的兩片嘴唇挪進視角,讓塔西亞短暫勾勒了一下它應有的柔軟及滋味,蟄伏欲出的焦灼讓手指沉甸蜷縮,種種警鳴像沸水表面的氣泡爭相競涌(譬如他長了尼克勞斯的臉和cao智障犯法)。她用盡畢生耐性控制自己沒念咒語將他炸開,而是掙出一只手放在他后背輕柔安撫,修長一根脊椎像活過來的火山在她手下輕顫,金發羊羔愜意滿足的輕嘆是沿山脊滾落的沙石,他小心收緊手臂讓她貼得更近,也讓活尸冰涼舒適的體溫更多淋進自己發燙轉熟的rou壤。在他的視野盲區里塔西亞另一只手攀上櫥柜,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憑記憶摸索,藏在深處的一排注射器像棲息洞xue的蛇群滑過指尖,她捏住左數第三個,鳥骨打磨剖光制成的古老針頭上有橡膠堵塞,被她剝開按啄進羊羔毫無防備的頸靜脈,一針管鎮定劑如毒蛇蹚入血管。 他幾乎嗆出一聲溺水的驚叫,冰冷的毒藥被無氧的血液富集匯入心臟,葉狀瓣膜受刺激張開,全身的器官以心臟為中心被乍然攥緊又松開,毒液仿佛蝴蝶煽動的熱帶風暴似的淋遍全身。掙動的雙臂很快癱軟,頸部血管拱起大片虬結根系的形狀,水汪汪的雙目因過量藥物刺激失焦地擴散瞳孔,映出鷗群飛遷的黑點,他順著她的推抵跌下去癱坐在地,像陷阱捕獲的鷺鷥一樣垂頸靠在她肩頭,脆弱又無助。她拍拍他的腦袋,絲綢裙裾下的膝蓋抵進他腿間稍微碰撞,褲料深處的器官差不多軟了四分之三,泄氣地垂蹭過膝蓋。不錯,好現象,她心不在焉地扔了注射器,針筒滾進柜底沙沙作響,沒在意劑量,不至于致死就是了。 落日已經完全西垂,鋪展的夜晚宛如剛果黑孔雀開屏,夜色流淌在天鵝絨窗幔上時反光一種漆黑的流色溢彩。塔西亞在山毛櫸的月色樹影中哼著曲調刻板的歌謠安撫金發羊羔,他靠在她肩彎里荏弱地呼吸,喉間輕啞的漏氣聲接近飛蛾在燭火上燃燒。安詳的靜謐沒能持續太久,門外走廊上一串由遠及近的足音如鋼琴奏至高潮時狂亂墜地的音符,木門很快被狠力破開又一次。尼克勞斯的身影像把筆直雪亮的純銀匕首擲剖開視野,蛇藤般微揚在空中的金鬈發還帶著點尚未褪去的行色匆匆,同樣一件顛茄草葉飾邊與金絲渦卷藤蔓刺繡的純白絲綢襯衣承蒙月光照拂,款式顯得放蕩許多,衣襟自頸下大開,下頜與鎖骨濺了零星血珠而石膏色皮膚則布滿淺粉抓痕,像東方瓷器上以淡赭為樹干以朱砂為梅瓣勾勒出一株嶙峋梅樹。吸血鬼與狼人之王的雙眸因慍怒和微微失控而閃爍鉑金,嗓音里摻了把湖底沉郁的沙礫,小meimei,告訴我你在做什么。 問話,語氣,破門而入的方式及另外兩人的相擁竊語,種種要素組合起來讓場景詭異而逼真地像極了捉jian,雖究其真正原因更可能是哦,感謝rou體鏈接,剛才被迫軟掉的可不止小羊羔一個。我想辦法讓他冷靜了一下,迫不得已地,說到底起因和你有些關系,塔西亞潤了潤喉確??邶X清晰,字詞吐出前以舌尖鍍上一層陳述的口吻,用另一個指控去堵塞指控,算是她受狡猾的兄長耳濡目染學會的小話術,我不想對你的私生活作出過多評價,但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我是指,你和另一個人之間存在鏈接,而那個人的心智又不完全成熟,還是稍微收斂一下比較合適,尼克。 尼克勞斯漫不經心地側頭靠住門框,交換重心的雙腿像筆直圓規轉過幾個刻度,非得避諱這個嗎? 很明顯,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態,更適合看些睡前小故事或者格林童話她斟酌言辭,停頓半拍后讓語句流暢地淌出唇舌,而不是被迫共享且親身體驗以你為主角的官能。 嗯哼,你希望我怎么做?尼克勞斯抬起下頷,雙睫撲簌簌扇落勾誘,無辜的小調彈進假意困惑的弦顫中,像我們高尚可敬的兄長一樣,做個cao行純潔、換一身法袍就能去教堂宣講世界就是我們的修道院以及上帝造人的修士? 不會持續太長時間的。 震動的胸膛發出一串輕笑,像空氣在金屬簧管中嗚咽流淌,他微笑時一如既往在唇畔擠出梨渦,兩三步走過來在她面前半跪下,豎起食指晃了晃,說話間滑滾的喉結牽動脖間濺染的血珠和細小痣點如相互追逐的引星,你不適合當教育家,我的meimei,這不過是在壓抑他的天性和本能,沒有什么比無知者自我胡亂揣測更糟糕了。想想看,小時候在村子里撞見疊在一起交配的狗或者別的什么動物,母親也沒有單純捂住我們的眼睛,對不對? 聽起來你有別的辦法。塔西亞下意識護了護懷中的人,尼克勞斯借俯身居高臨下抖落的視線有種太陽雨絲的金黃質感,撐起下巴隱有興味地打量,像頭狼踏著銀杏葉層踱步思索如何處置獵物,目光游移到他們相貼的胸側時粼粼閃動,似乎找著了撩撥暴戾撕咬欲的最佳下口處。他很快付諸實踐,輕撥開塔西亞的手腕,捏住金發羊羔的兩顎將人拽扯過來,力道是尼克勞斯標準下的禮貌與克制,很簡單,堵塞總是比不上疏通,與其壓抑他的本能反應不如給他一次健康系統的性教育課程,也有助于促進心智成熟。故作親昵地頭抵頭攬住對方的肩問著,虛情假意的微笑自他眉梢唇角輕柔抽枝,哦,你也很樂意的,是不是? 聽起來你只是想找個玩伴跟你一起胡鬧。塔西亞沒有修飾語氣中的懷疑,伸手想將小羊羔的肩膀從尼克勞斯的鉗制中救出來,沒成功,放過他吧,尼克。 你因為他懷疑我,像警惕樹蛇靠近巢xue的鳥。尼克勞斯的假笑愈加幾分甜蜜,心不在焉地用手背輕拍拍那張和自己完全一致的臉,食指上的寶藍戒指烙下劃痕,為什么如此重視這個小家伙,塔西亞?他鏈接的是我,要重視也該是我重視。 隨你吧。塔西亞選擇回避無謂的爭執,起身抖了抖灰,墨綠緞子的裙擺漾起一片波光粼粼,她將手放在金發羊羔的肩前,替他整了整凌亂扯開的襯衣,不過我得看著他。 那就一起來?尼克勞斯哼出略有快意的鼻音,半瞇的微笑里不知虛實比例發生了何種浮動。他將她那只手轉而收進自己掌心,故作優雅行了個吻手禮,形式化地尚未觸及指背就輕巧撤離,只剩冰涼吐息如山谷罅風在指縫間徘徊,我的榮幸,小女士。語調吐詞都一節節嚼進古典長詩的頓挫與輕諷,倒是尼克勞斯一貫的戲劇性和cao縱欲。 04.浸透麝香 人類轉化為吸血鬼之初需經歷一段紊亂發育期,感官被打磨敏銳,情緒被輻射放大,獸性從人性的勾線中扭曲溢色,像失足跌進一個處處巧奪天工、精美絕倫卻沸騰著欲望的兔子洞。邁克爾森家族作為最古老的始祖無人引導他們該如何適應變化,他們依靠血親間相互攙扶蹚過那段冥河般混亂蒙昧的時期。而今吸血鬼族群的根系蜿蜒觸及每一寸土壤,如何在人群中隱藏生活已成體系?;煅甲嬖谒y治下的新奧爾良建起數處供非人類生物享樂縱欲的場所,后殖民時代的建筑摒棄新古典主義的笨重刻板,轉而用粉飾灰泥雕鑿出貝殼與莨菪葉纏卷的精巧,大門正對的兩道回旋梯構成一個三角,滿廳衣香鬢影仿佛恣意傾泄的山前沖積扇。以不死生物的視角來看世界的風尚變得飛快,18世紀始祖們離開歐洲時法國尚處在蓬巴杜夫人引領的奢靡矯飾之下,男人們穿著嫵媚緊身褲在白凈無須的面上涂抹鉛粉,貴婦們腰懸巨大的鯨須裙撐頭戴羽毛鮮花恨不得把整個凡爾賽宮頂上頭顱。而今美洲大陸的新生兒們已經換上隨性的帶馬刺高筒靴,女人們褪下繁重裙裝,從輕柔雪紡袖口下倒出兩條豐腴白皙有如熱牛奶的胳膊。 非人生物的宴會里倫理道德和落葉一起掃進垃圾堆,基調在于男人須后的淡淡古龍水與女人折扇后嬌艷的紅唇、遮掩身份的面具與角落里隨意的媾合或者殺戮。他們在推杯換盞中談論啟蒙哲學與拿破侖王朝、西部開荒與波德萊爾的詩,話語間歇又將尖牙隨意揉進隨行獵物的脖頸。塔西亞進去時挽著尼克勞斯的手臂,對方慷慨贈予的禮服還算合身,只是脊后拉鏈勾連處略微扎癢,新衣服的通病,她理了理,視線跟著無辜的金發羊羔,他穿上正裝拾掇一下倒還有些唬人,只是目光一如既往地懵懂迷蒙,還因置身于陌生人群而微微露怯,寸步不離緊靠在她身側。 第一步,和某位同樣來尋歡的女士建立起雙方的好感。尼克勞斯手指輕勾起酒杯,摟過金發青年的肩含著聲循循善誘,這樣像個沒斷奶的嬰兒一樣粘著我meimei可不行。 然后呢?塔西亞用食指中指夾起濾管在吧臺上磕了磕,第二步是你親自演示一遍,第三步是你手把手教他怎么cao作?你真是天才一般的教育家啊尼克。我認為隨便在街邊買本情色不是薩德伯爵他兒子寫的那種都更合適些。 理論源于實踐,meimei。尼克勞斯維持著矜持的輕笑,將另一杯酒連同她的手一齊握住,和自己手中的碰了碰,悠悠轉轉的目光擦過人群對面某位金發女郎擲來的一瞥,那位頭上戴羽毛的女士看起來對我們的小羊羔有好感。 不,塔西亞將一口紅酒含了三秒就吐掉了,心不在焉,是你對她有好感。 尼克勞斯將杯沿一滴葡萄籽般顫巍巍懸掛的酒水在下唇研磨開,漫不經心發出一聲上揚的軟聲:嗯? 所有人都知道你對金發女性的執著像阿拉伯富豪對純種馬一樣,有侍從將細長香煙推進濾管,她在點點火星啄上煙末時緩慢抖了抖,空氣中劃開箱型水母游弋拖曳的觸須,但你不能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全人類的共同癖好。 那交給你來挑,小meimei。他明顯愉快地側身斜在吧臺上,抿了抿唇上血紅的酒水,半瞇的眼睫和放輕的聲音編織出層次質感變化多端的溫柔來,雖然這讓我擔心純潔的小綿羊是否會擁有一個留下心理陰影的初夜。你知道,我們家族的女孩們在戀愛方面一脈相承各有各的頑癥,瑞貝卡屢屢遇人不淑,導致我不得不在她受傷前替她解決掉那些男人,至于你 塔西亞心平氣和地吸了口煙垂下手腕,釉了楓紅的唇間吐出的煙絲仿佛混淆夕陽的薄霧,語氣不痛不癢:哦,讓我聽聽你又給我編了什么新的罪名。 你根本上缺乏愛人的能力,尼克勞斯用指尖點著杯沿讓酒杯在吧臺上旋成陀螺,目光睨分來四分之一,你只會表面上將一點點愛意施舍給對你尚有使用價值的工具人們,然后像蜂后一樣盤剝他們到死。聽起來多少讓人有點不忍心,是不是? 我殺死的所有人加起來不足傳奇尼克勞斯一年的零頭,如果非要比較的話。她捻了捻煙灰,輕微放下聲調,而且,事實上,你還熱衷于引誘別人的心上人,你會把她們的真心當成鑲了金邊值得奪取的勛章,把玩膩味了就毫不留情地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