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遲是你什么人？

    這道題有人想上來做嗎？

    年輕的數學老師敲了敲黑板，無一人應答，他直截了當地點了個人，林靨。

    林靨立刻將手里的紙條扔進課桌，幾步走上了講臺。

    寫完解題步驟，老師滿意地朝她一點頭，林靨返回座位，瞥見黃瑩欲言又止的眼神，用口型說了句知道了。

    紙條是黃瑩傳的，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小紙條黃瑩提醒她放學盡量走快點，免得有人來找她麻煩。

    林靨頗有些無所適從，不該給梁儷儷那一巴掌的，她想，因為那一巴掌，黃瑩或許把她當成了朋友。

    她不需要朋友。

    *

    儷儷，有人找。

    下課鈴響完，理（一）班的老師前腳剛走，就有一名男生拍了拍梁儷儷的肩膀。

    誰??？梁儷儷回頭，看清門外來人后，倏然變了神情。

    她已經知道她的名字了，林靨，開學時被潑了滿身臟水，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梁儷儷回頭環視一周，姜予遲和柯守凡都不在教室里，一個被班主任叫走了，另一個想必還在體訓。

    林靨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有話和她說，梁儷儷冷笑一聲，快步走向林靨。

    我還沒找你呢。

    說罷，她到達林靨身前，手起掌落，啪一聲，動靜不小，林靨被扇得一個趔趄，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下來。

    扇完，梁儷儷一臉嫌惡地甩了甩手，前排張望的幾顆腦袋又紛紛轉了回去，見怪不怪地打開了習題冊。

    說吧。梁儷儷笑看著林靨，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靨緩了半晌，重新站直身體，面色不改：就這件事，還你一巴掌。

    *

    這屆高三確實挺閑。

    黃昏時分，林靨走在通往公交站的小路上，剛被柯守凡攔下來，心里就陡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當然，她又思索了一陣，也有可能他們本就不需要像自己一樣，只能靠高考來掙前程。

    柯守凡冷眼打量著她：是你吧？昨天欺負儷儷的人？

    林靨并不說話。

    柯守凡步步緊逼：先動手的可是你，你以為這事兒這么簡單就能過？

    林靨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背靠墻站定，無言端詳起了周圍的環境。

    一條逼仄的巷子，鬧中取景的地界，周圍有幾株高大的樟木，天然的視覺盲區。

    怎么不說話？柯守凡不耐煩地拍了拍她的臉，重重兩下，之前的威風哪兒去了？替人出頭時不是這副德行吧？

    總之不是你這副德行。林靨輕笑一聲，我替黃瑩出頭，黃瑩會拿我當朋友，你替梁儷儷出頭，梁儷儷照舊拿你當備胎。

    這句話一針見血，柯守凡氣急敗壞，一把揪住了林靨的領口：你他媽倒是挺狂的??！

    林靨被勒得咳了兩下，嘴角仍然勾著一個輕淺的弧度，根本不掩飾自己的嘲諷。

    柯守凡被那笑刺得煩躁不已，他皺著眉看了林靨半晌，驀然松開手，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句話：姜予遲是你什么人？

    *

    一輛黑色的越野?？吭趯W校門口。

    司機約莫四十來歲，一邊發著信息，一邊從內后視鏡中掃了眼后座的年輕人。

    年輕人雙目微闔，仰靠在椅背上，困意深重。

    予遲，很困嗎？司機開了口，昨晚沒睡好？

    還行。姜予遲緩緩睜開眼，瞥見加滿油的表盤后，眉頭擰了起來。

    司機立即鎖上了車門。

    馮叔。姜予遲坐直了身體。

    是姜總他馮遠支支吾吾地開始解釋，是他讓我直接帶你去飯店，今天這個日子，姜總肯定還是想和你好好聚一聚的。

    用聚這個詞來形容父子之間的日常相處，實在是有股離奇的隔閡感，但在姜家干了這么多年，馮遠比誰都清楚，自打胡蕓離開，他倆關系就跌破了冰點。

    不去。姜予遲直截了當，一只手已經拿起了書包。

    馮遠迅速發動了引擎，用行動告訴姜予遲，姜岳云早打過招呼，這件事沒得商量。

    姜予遲于是不再說話，他重新坐好，伸出手按下一截車窗，讓冷風灌入到了車里。

    風聲隨著車速提高而愈發尖銳，書包里忽然傳來了幾聲嗡嗡的悶響。

    上課還帶手機？馮遠又瞥了眼內后視鏡，拉家常般笑道，經常和人聊天嗎？

    習慣帶著。姜予遲拿起手機，沒談女朋友。

    過于直白的回應，讓馮遠頗有些下不來臺，他只好干笑了兩聲，專心開起了車。

    *

    姜予遲是你什么人？

    林靨完全不知道柯守凡為什么會問出這句話，她確信，學校里沒有人知道她和姜予遲的真實關系，原因無他，姜予遲根本不稀罕提她。

    瞧你那樣子，緊張什么？柯守凡只看了她一秒，就立即換了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他自顧自拿出手機，一邊翻找著聯系人，一邊莫名其妙嗤笑了一聲，我當他是什么好人，姘頭都找到高一去了。

    林靨轉身就要走，柯守凡一手扯住她書包帶，另一手已經把手機放在了林靨耳畔。

    看你是女生，我就不和你掰扯了?？率胤驳?，讓姜予遲替你，今晚十點，吳家坡，我和他新賬舊賬一起算，你自己和他說。

    林靨身體僵硬：他懶得搭理你，讓我走。

    怎么不會？柯守凡得意洋洋，我剛給他發了消息，說他的小女朋友在我這里。

    *

    小女朋友。

    這四個字像一條黏膩的魚，不打招呼地滑進了林靨的喉嚨里，她聽著電話里漫長的嘟聲，嗓子發緊，頭皮傳來一陣難捱的麻。

    電話居然被接通了，姜予遲沒有立即說話，林靨聽見了陣陣風聲，而后，她不自覺抬頭看了眼天，烏云密布，要下雨了。

    說話?？率胤材弥謾C敲了敲她的腦袋，力道不小，別讓我催。

    林靨仍然不肯說話，死也不肯，難堪而憤怒的情緒迅速盈滿心底，她低著頭，再度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今天，林玫一邊扯著她從姜家往回走，一邊咒罵她是天生的刻薄鬼胳膊肘永遠朝外拐，連最簡單的哭鬧都做不到。

    說話??！柯守凡惡狠狠地重復了一句，音量提高了不少。

    話音剛落，林靨紅著眼睛回頭，迅速從包里拿出一封信，看也不看就砸到了柯守凡臉上，粉色信封應聲落地，封面上的紅色愛心滑稽又顯眼。

    爛人。林靨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想挑姜予遲用不著拿我當由頭，他只會覺得你又蠢又可笑。

    柯守凡難以置信，一低頭，看見手中的電話也被姜予遲突兀地掛掉了，即刻有了種被兩人齊齊耍了一番的憤怒自覺。

    林靨仍然笑看著他，輕蔑無遺，柯守凡看著這雙眼睛，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眼角狹長、眼尾略垂，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涼薄相，偏偏把梁儷儷吃得死死的。

    嫉妒仿若一團越燃越烈的明火，燒得柯守凡眉心隱隱作痛。

    媽的！

    他低聲罵了句臟話，一只腳直接踩上地上的信封，又一把將林靨猛推至墻邊。

    林靨痛得嘶了一聲，仍舊連躲都不躲一下，柯守凡恨得牙癢癢，揚起的巴掌剛要落下，不遠處即刻傳來了幾聲分外尖銳的喇叭聲。

    與此同時，影影綽綽的樟樹后，一個男人的身影逐漸清晰，柯守凡一愣，林靨迅速跑開，快步離開了小巷。

    *

    馮叔好。

    是姜家的司機，林靨禮貌朝他問了聲好。

    meimei，你在這兒！

    馮叔不知何時學了劉姨，開始直接管林靨叫meimei，林靨聽見這兩個字，面上瞬間多了幾抹局促，她不曾聽聞今日會有司機來接，只以為自己讓馮叔等了不少時間，連忙小聲道起了歉。

    不礙事。馮叔大手一揮，和林靨一起走到后座處，率先替她拉開了車門。

    車門一開，林靨就看見了姜予遲。

    姜予遲坐在車窗邊的陰影里，隨手翻著手機里的相冊，面色晦暗不清。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輛車上？林靨在心底畫了個大大的問號，緊接著她又意識到，姜予遲出現在姜家的車上，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林靨仍傻愣著，姜予遲沒看林靨，開口喚了句馮叔。

    什么？林靨立即鉆進后座，后知后覺想起姜予遲剛剛叫的不是自己，臉無端有些熱。

    同一時間，馮叔也坐進了駕駛室，回過頭來詢問姜予遲有什么事。

    林靨耳朵豎起，卻竭力不去看姜予遲，她低著頭，規規矩矩地系著安全帶，咔噠一聲，鎖扣剛一按緊，姜予遲便按滅了手機屏幕。

    沒事了。姜予遲側過頭去，安靜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