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脂木豆(十)
香脂木豆(十)
可以看出原主寫這封信時有多激動,許多字之間筆畫相連,幾乎一氣呵成,但她用詞還算克制,邏輯通順,贅言不多,或許是考慮到收信人的身份與信中所談之事,措辭也較為禮貌,就是有些陰陽怪氣。豎寫的排版格式雖讀起來略有困難,宋意情依舊能夠通順理解。 在原主與父母離開暉城游玩期間,程家從外進了一批貨物,想走宋家的水路。這樣的事情一般由程家派人與碼頭管理人接頭,確認貨物數目與時間,協定抽成比例后上報宋意情,由她親自審批通過,再下達監控指令到水路的各個途經點,防止溝通的兩方串通吃回扣??伤斚虏辉跁煶?,能代理事宜的老管家也一并出游了,臨行前便讓地區的負責人各司其職即可。借道運貨,不算很大的事。 可是,通過這信中的字眼,宋意情還是發現一些不同。 就算民國時期政局動蕩,作為一個普通經商的望族,為何能夠擁有一些道路的管轄權。借道貨物抽成的字眼,她仿佛只在某個領域聽說過。 她再往后翻,印證猜測。 宋家一時缺少話事人,地區管理們仍舊恪守本分,可來尋求合作的各有心思。程家的貨船在夜幕掩蓋之下成功駛入航道,本一路平安,等到卸貨時發現異常。 說好十三艘船,裝的全是錦緞和布匹,宋家依照價值分一成。前十艘都無異樣,最后三艘靠岸,卸貨的工人細心發現,那船上裝的是棉花。棉花也屬于織物材料,本不打緊,可程家上報的十三艘船重量和體積全部相同,棉花與錦緞布匹,如何一致?果不其然,他們上前搜查,從船中發現幾箱白粉。 別說宋家了,就是來接應的程家雜役也滿是愕然。 大煙和白粉在暉城都是絕對的禁忌,黑道有黑道的規矩,誰沾上這玩意都落不得好下場。他們連忙撇清關系:這可不是我們運的!程家制度森嚴,下三濫的東西決計不碰,但凡沾了都是要交到警備署處決的!這、這是誰送過來的?真夠晦氣,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完了完了 他將交貨單遞給監督,雙方核對發現,最后三艘船報給宋家的數目與程家所持的原件不一致。接應的不知道,那就是送貨和押貨的出了問題,有人在里面動起邪念,想趁機撈臟錢。碼頭監督一時拿下主意:你們程家究竟出了些什么叛徒,沾了臟東西,我們管不著,但是污了宋家水路,我們可不依?;仡^這些東西流通起來,警備署一路追查源頭,查到碼頭這里,我們就是有幾條命都說不清,說不定航道都要被封鎖。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允許那三艘船卸貨,不僅如此,已經下船的布匹也要再裝回去,逼程家返航。 畢竟被查到的只是這三艘,剩余的里頭究竟有沒有,誰也不知道。趁貨物還沒有轉運出去,將一切可能及時扼殺于搖籃中。 程家配合,連聲應好。這時候誰也管不了其中又要折騰多少回的事,勒令在場眾人把緊口風,不能讓警備署知道,同時雙方將此各自上報。事情敗露,等程家和宋家追查下來,決不輕饒。趁著場面嘈雜,兩個領航人想起宋三小姐如今不在暉城,緊盯監督,摸到懷里的火槍 他們沒打算傷人,只是想引發sao亂趁機逃跑,槍聲未起,顯而易見的失敗了,否則也不會被捆上丟在這太陽底下暴曬。 宋意情看向門外的兩人,收回那絲惻隱之心。 她第一次和原本的宋意情有些可以相通的地方,無論在哪個時代,有些東西都是絕對不能觸碰的?;蛟S他們并不知這東西究竟有多大危害,只知道利潤極高,鋌而走險。但是,純粹的惡和無知的惡,并說不清哪種更嚴重一些,也許都一樣。 程謙行依舊懶散地半躺,自如得好像在自己家,不顧及形象。宋意情疊好這幾張紙,塞回信封中:這信你還要嗎? 當然。他悠悠起來,再度晃到她跟前,手掌撐在她身旁的方桌上,兩指夾住她遞來的信,語氣輕佻,你給我寫的東西,我可都是要妥善珍藏的。他湊得沒有方才那么近,將信塞入衣服內襯的兜,手拂過胸膛,壓平褶皺。 非常特殊的位置,一封討伐的信而已,值得他這么對待嗎? 宋意情的目光從他胸口挪開。 程謙行保持前傾姿勢,蓋住她頭頂一半的光,問:你打算如何處理他們? 她垂下眸子:送到警備署? 程謙行嗤笑:你莫不是和韓異廷談戀愛談傻了罷,這么把人送過去,明擺著動過私刑,還等同于告訴他,程家和宋家里有人沾了白粉,你猜他會怎么做? 宋意情蹙起眉頭,她是法治社會來的人,哪里知道這個時期的人如何行事。社會混亂,命比草賤,就連所謂總統都當不了多久就得換一個。再過一個月,連她都要翹辮子,還得管這兩個人。 半天聽不到她吱聲,程謙行直腰,卻不回座位,在小偏廳里溜達起來。他打量房內的擺設,其實已經挺熟悉,甚至比現在這位主人還清楚。座鐘左右擺動,滴滴答答,像在進行一場催眠。無甚新發現,他轉過一整圈,宋意情依舊沒能給出回復,他失去耐心:沒想到失憶竟然能讓人連性子也跟著變,以前的你可不會如此猶豫不決。 她不是猶豫,她是根本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你想試探我就直說,用不著這么遮遮掩掩的。事情不會做,有些人的態度還是能看出來的。 程謙行笑:腦子還算清楚。行,那這一次我幫你處理,保證與你以前一樣利索。就算你以后想起來,也說不得我什么。 他走到門口招招手,過來四個人,將地上那兩個拖走。 宋意情不知他們會被帶到哪里,但既然交給他,就別細問。 對了,前兩天有人給我打了個電話,沒說一個字就掛斷,不會是你吧?他又轉過來道。 宋意情瞪大眼睛。 難道那串神秘的號碼屬于他?回想剛才程謙行的種種動作,莫名唐突,宋意情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對他念出來。他聽后便笑意更深:該記的東西忘個一干二凈,沒必要的東西倒是挺清楚。 真是你? 你若晚上再打一個,我還能親自接。 宋意情又不說話了,她在思考,眼前的人和原主到底有多深的交情。直接問他的話,憑短暫的幾句交流,好像得不到任何有意義的回答。 她的沉默未讓程謙行感到不適,繼而說道:說起來,你現在變成這樣,該不會一直都沒有去看過傅珣吧? 傅珣。 又是新人物,就連祝嫻的劇本里似乎都沒提到過,至少她聽著耳生:傅珣是誰? 這話一出,程謙行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都收回許多,他再仔細打量眼前的宋意情幾個來回,比剛才更深的笑容浮出面龐。 連他都不知道,看來你是真的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