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雪
枝雪
是夜,大雪壓城,整座金燦燦的王府也變成白茫茫的一片,琉璃碧瓦上覆了一層銀白色的積雪,在明月瑕光之下,愈發晶瑩剔透。 府中久植的梅花漸次開了,嬌嫩枝頭上飄落著粉雪,紅白相映,清秀傲然得仿佛剛下凡間的月宮仙子。 第二日,大雪仍未休止,沈玠難得清閑,命人將筆墨紙硯移至梅苑墻邊的四方小亭,他端坐在絨氅鋪就的石凳上,提袖握筆,將眼前的雪天盛景重現于畫紙中。 天寒地凍,不到半個時辰,手指已經漸漸不能屈伸,幸而雪景梅圖已然成工。黑鷹在一旁見了,稍稍使了個眼色,光影背著長弓,暗影提著箭簍走到沈玠跟前,行了個禮:王爺,不如活動下手腳,咱們來比賽射那枝頭雪。 沈玠接過長弓,抽出一支羽箭,對著朱紅墻邊的一彎梅枝,箭影如電,眾人還未看到小王爺松開手指,那邊梅枝受震亂舞,半凝的枝頭雪紛紛揚揚落了滿墻,那悄悄伏在墻上的人更是沾了一身的粉雪。 眾人這才看清王府的高墻上不知何時竟爬上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賊子,黑鷹忙讓侍衛去抓刺客,沈玠淡然出聲制止:你們都退下,她不是刺客,而是本王的客人。 他遣散了眾人,將手中弓箭放在石桌上,踏著滿地綿軟的積雪走到墻邊,朝著那鬼鬼祟祟的梁上君子粲然一笑:你躲在這里做什么? 關泠扭了扭脖子,將頸間黏膩化開的雪拂去,頭頂上還有兩三瓣紅梅,甚為嬌艷美麗,只是臉色不太好看:你知道我在這里,故意射箭過來,嚇我一跳,還弄得我一身的不自在。 本王給你賠不是,你跳下來,我接住你。沈玠笑得恣意,眉眼彎彎,臉上掠過一縷捉弄人的促狹,刻意裝出三分賠禮道歉的模樣來哄她。 關泠半信半疑地往下瞧了一眼,那人抬首張開雙臂,做出一副要接住她的架勢,她狡黠一笑:我要下來了,沈玠,你千萬要接住我。 嗯。他沉穩地應了一聲,音色清澈。 關泠半蹲在墻上,以小腿使力,縱身一躍,輕盈的身體如梁上飛燕般劃過半空,卻并未落在沈玠懷里。而是踩在了那株梅樹上,上下搖曳,剎那間滿枝積雪如珠凋落,盡數砸在了沈玠的身上。 沈玠猝不及防,衣袍上沾滿落雪,俊秀的臉上寫滿無辜,纖密的長睫上下撲朔,方將眼前覆蓋的一片雪花融化,他抬頭看著樹上那道嬌俏身影,無奈道:你還真是,睚眥必報。 妙極了。關泠扶著樹干,笑得花枝亂顫,心中得意至極,卻不想自己動作過大,纖細枝丫承受不住,咖嚓一聲斷裂開來,她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隨著斷枝掉落下來。 沈玠冷漠地想著,這次他絕對不接,讓她長點記性也好。只是心中還未來得及考量,雙手已然先行,那道身影穩穩當當地落入他的懷中,還帶著一樹殘枝,險些劃傷了小王爺貌美膚白的臉。 沈玠很是無奈,將人穩穩摟住,看著她一襲雪貂白裘,烏發雪澤,臉色紅艷,心中淡淡驚鴻,問她道:你翻墻過來,破壞王府草木,究竟所為何事? 我明日回西疆探親,也許會去兩三個月,所以今日想過來看看你。她將那殘枝拋開,表情極為戀戀不舍,手心卻握著一捧雪,趁他不注意往他里衣里塞。 她過去很喜歡這樣同他玩笑,這輩子分明十三歲時就見到他了,可惜一直躲著他,錯過了許多年少嬉鬧的好時光。 別鬧,外面太冷,我們先進屋。沈玠笑著側頭躲避,將她抱進殿內,放在榻上,仔細檢查她的手指,有沒有被刮到? 關泠搖了搖頭,有些心猿意馬地看著他,心中生出萬分眷戀不舍,故而無賴道:腿受傷了,走不了了,能不能讓我在這里睡一夜? 你若想睡,三天三夜也睡得,只是相府那邊如何交代?沈玠不予置否,有些為她擔心。 這倒無妨,我一向不聽他們的話。她抬起頭環視著他的寢殿,珠簾翠帷,堆金砌玉,王府中的一切都令她無比熟悉。 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們在身后這張床上動情云雨,抵首纏綿,想到那些銷魂蝕骨的回憶,關泠的雙頰微微泛紅,很快便蔓延到耳后根。 為了掩飾,她徑直鉆進他的被褥,把頭偏向一邊,面紅耳赤道:那我要睡了。 沈玠叫她這番主動驚了一驚,投懷送抱的女子從來不少,可直接登門入室,睡在他寢殿里的女子,她是第一個,儼然是王府女主人的姿態。 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違和,仿佛她本來就屬于王府,本就是他的王妃。沈玠也輕輕躺在她的身側,手臂攬在她的腰上,含糊不清道: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得失去了一段記憶,其實我們本該是夫妻,對嗎? 也許前生是吧,只是我們都喝了孟婆湯,誰也不記得誰了。關泠輕聲細語,轉過身,手指撫上他的臉,極為動情道:或許可以做一日夫妻。 綱理倫常,她全然不想顧了。 沈玠握住她的手指,瞧著她眼里的水澤熠熠,清秀的喉結有些艱難地動了動,極為認真地同她道:并非我不想要你,而是,我現在還沒有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能在父皇面前,為你爭取一個名分,同時還要維護寧相和司徒公的顏面。 可是如果我此去西疆,再也回不來了關泠聲音低低的,沒有再說下去。沈玠在身后擁緊了她,怎么會,我會讓光影一直跟著你。 那倒不用了,陸漸之會護送我。她扯了個謊,怕他真的會讓人跟著。 又是陸漸之。沈玠語氣有些不悅。 我以前提過他嗎?關泠吐了吐舌頭。 前世為了挽回顏面,好像是一直和沈玠說,她真正喜歡的人是陸漸之來著。如果他在乎她,應該氣得不輕。 那我以后再不提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