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屑
16.不屑
所以她在肖先生眼中,還不算沒蠢出及格線是她想的這樣嗎? 林靜有些不知所措,肖景行卻沒有解釋更多。他單手握著那支燙傷膏,用拇指指腹旋開了蓋子,在棉簽上擠出白色的膏體,隨后自顧自地命令道:手。 肖景行的聲音很低,像是深野山寺中藏匿的古鐘,從胸腔傳出攝人心魄的指令。以至于身體的反應遠快于頭腦,林靜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搭在肖景行的手上,像是接受華爾茲邀請般,被輕輕地握住了。 她看著肖景行,他撩起眼皮也望過來,黝黑的瞳仁印著她,鋼梳般的睫毛一頓,又錘了襲來,明明什么額外表情也沒做,林靜卻似乎能感到他是滿意的。后知后覺地,她這才有些羞恥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舉動可能有點像小狗,想要抽回手,又怕弄巧成拙,反而更窘迫,只好輕咬住下唇內側的軟rou,保持沒有表情的沉默。 林靜的手生得削薄,細窄的骨上覆著一層蒼白的軟皮,搭在虎口上羽毛般輕飄飄一片,沒有半兩rou,纖瘦的指上交錯著陳年的刀疤,宛若白樺樹上深褐色的紋,而今又蓋上燙傷的紅。 肖景行注視著林靜的手,直到林靜的指間有些困窘地顫了顫,碰到了肖景行的掌心,他抬眼發現林靜正神色緊繃地望著他。 生氣了?加了薄荷的軟膏涂在微腫的燙傷處,帶來絲絲涼意,偏偏肖景行的氣息是熱的。 嗯?林靜有些不解,我沒有生氣啊。 你不算無可救藥肖景行半闔著眼,那顆紅色的痣隨著睫毛顫動,他認真地將藥膏涂開,柔軟的棉棒沿著指甲邊的薄皮循環往復,動作輕得不可思議,以至于有些癢。 林靜勉力讓自己不要縮回手,臉也不要紅:謝謝? 邏各斯不是通過財富的多寡,術業的專攻,聞道的先后判定的。每個人靈魂深處都被賦予分量不一的邏各斯,這些蒙塵的邏各斯通過教育多多少少發出光來,這就是啟蒙,所以說一個人看上去愚鈍,不一定是他真的不具備理性,也有可能是缺少為她點燈的人。肖景行的聲音依舊如無波瀾的死水,但也許是唇齒間逸出溫熱的氣,蝴蝶般撲在指尖,竟意外地有些溫柔。 他耐著心細細涂抹,棉棒搖晃間,刷子繪制油畫般層層疊加:生而知之的自主分析推理固然好,因為在流變世界中,我們唯有相信自己的理性,才不會淪為虛無主義。但人類的推理終究不過是描摹理念的幻影,總是不完美的,所以其實傾聽理解很重要的,只可惜大多數人不明白固步自封的可怖,包括很多自以為聰明的人。 還生氣嗎?他抬眼望向她,輕輕挑起的眉都令人訝異的溫和。 ...... 林靜慢吞吞地解釋:你的觀點的確有些與眾不同,但語言總是不夠嚴謹的嘛,很容易產生諸多的誤會 嗯,肖景行平靜地應了聲,我也不會跟他們浪費時間。 林靜這回很敏銳地意識到肖景行口中的他們大概又是他所說的食物,并且他曾經很可能同別人表達過類似的觀點,卻遭到了比較激烈的駁斥,亦或是誤解。 但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林靜溫和地說,我答應過的嘛,我不會生氣的。 嗯,肖景行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那顆紅痣又被收進了匣子里。他放下棉簽,側過身擰上燙傷膏的蓋子說,隨便你。 不知為何,林靜突然覺得這樣的肖景行莫名地有些可愛。就好像原以為裹著銅甲鐵皮的高嶺之花其實不過是一支脆皮巧克力雪糕,只需避開堅硬的榛果粒,輕輕一咬,便會流出香甜的內里。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甜美的香草只持續了一秒,他又變回那個冷冰冰的肖景行。 他有條不紊地整理著醫藥箱燙傷膏在最底層,還原之前的擺放,需要把其他的藥膏像積木般先拿出來。肖景行好像只是隨口一問,卻讓林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高中的教導主任,一邊寫著教案,一邊漫不經心地盤問做錯事情的學生。 垂著腦袋,林靜有些不安地抿緊了唇。 加糖的時候燙到的? 加糖為什么會燙到手林靜下意識地開口道:不是。 肖景行整理的動作一滯,抬睫看向林靜,好似在無聲地追問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為何,這種實質性的目光讓林靜感到壓力頗大,其實她明明可以岔開話題的,但肖景行實在是有種天生的壓迫感,尤其是當他沉默著注視你,并索要一個答案時,就像是雪豹咬住鼠兔的咽喉,食草動物求生的本能讓林靜下意識地瑟瑟發抖。 我林靜有些遲疑地開口。 不想說可以沉默,肖景行淡然地瞥了林靜一眼,又垂首好似不在意地繼續整理東西,跟我說謊沒有意義。 所以說肖景行被人誤解絕對是空xue來風隨便說一句都像是上位者頗具威脅性的質問,他自己可能還覺得是正常交流。 就是那個人回來了,他覺得湯有些苦,然后加了糖,林靜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自暴自棄地坦言,我拿回鍋的時候用了些力。 肖景行啪嗒一聲合上藥箱的蓋子,雙手撐在塑料箱上:所以湯才會那么甜? 嗯 肖景行很自然地擰眉問道:你沒跟他說那鍋湯不是煮給他的嗎? 難道我要說是煮給你的?林靜有些訝異地反問。 肖景行微微側首,挑了下眉,緊繃著下頜線,眉眼間滿是不置可否。 So?......證據呢?肖景行抬著下巴問。 不需要證據,只要他來鬧你或者鬧我,流言蜚語就足夠把人淹死了。 首先保安不會讓他進來,其次別人說得再多又怎樣,難道她們還敢在我們面前說嗎?流言蜚語一點也不重要。當然,如果你不高興,也可以選擇告他誹謗,主張精神損失費的賠償,肖景行咧出了一個標準的假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不過我相信他不會有這個膽子的,你覺得呢? 肖景行機槍掃射般不帶喘氣的反問再配上拖長加重的尾音,更顯得盛氣凌人,卻又讓林靜情不自禁地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然后下意識地跟著小雞啄米般點頭。 肖景行見林靜理解了,笑了下,坦然自若地繼續發問:他現在在哪?你是怎么跟他說你要出門的? 他今天本來答應要帶琪琪去游樂場的,后來又反悔。琪琪吵得厲害,我就讓他自己帶著琪琪去游樂場了。 錄音呢?保證書呢?都準備好了嗎?備份存了嗎? 呃......我剛剛拿到,林靜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好似自己是沒完成家作的小學生,還沒來得及備份。 現在備,肖景行毫不留情地發號施令,手機帶了嗎?保證書拍照了嗎?跟錄音一起上傳到云端。知道了嗎? 林靜下意識地頻頻點頭,一邊嗯著,一邊麻利地掏出手機指間飛舞,好似身后有豹子在追她。 別著急,他并不會在現在闖進來,肖景行嘆了口氣,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有節奏地敲在桌上。 備好了嗎? 備好了。林靜立刻放下手機,頗有種軍訓早起光速疊被接受檢查的感覺。 明天,你等他出門,找個師傅把鎖換了,肖景行一本正經望著林靜,端肅從容地好似在發表社論,又不是垃圾桶,餿掉的食物不丟還放著惡心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