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
挫折
即將離開學校去邊緣地帶的人,并沒有在宿舍收拾東西,也沒有跟師生告別或者回家團聚,反而在球場上獨自打球。 他今天不想跟任何人組隊,只想一個人占據球場一塊區域,運球,投球,運球。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選擇,師長不看好他,女友自顧不暇無法理他,而向來對他放任自流的呂虹,竟然也跳出來反對,還是反對呼聲最高的那個......家里的氛圍從來沒那么冷過,他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別人的不理解,他從小就習慣了,他始終無法習慣的,是他家大人的不理解,更不明白她的不理解為何會比其他人讓他難受幾十倍,幾百倍,幾千倍。 就像脫離了她的認可,他寸步難行。 于是他連她的電話都不愿意接,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她已經給他打了不下二十通電話,他干脆把通訊工具拋在了球場邊。 給他打電話干嘛?他已經受夠她的陰晴不定,還以為終于暖了她的心,兩年,忙中抽空定期回去看望她,關心她的身體,她的工作,她的工作資料往往是他的床頭讀物,還關注她的情緒,生怕她那段遲遲沒個結果的感情產生變數,令她傷心,可到頭來,他對她至少花了所有精力的三分之一,她對他卻依然像個陌生人,從頭到尾都談不上半點理解,只想要他光宗耀祖,只想滿足她的虛榮心。 投了不知多少個球,上百個是有的,他都感到頭昏眼花,有些虛脫,就夾著球下場去喝水。 說自己在變成普通人,體力就是最好的證據,他面無表情灌下大半瓶水。 旁邊一堆打球的正在討論才剛發生的事。 這兒是室外球場,他們的球飛出場外,砸中了一個人。討論的就是這個人,女的,說看著模樣挺正常,行為卻不正常,被砸中頭很生氣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人不還球不罵人,居然拿出指甲刀當著撿球的人面割球...... 呂竹懟著瓶口順眾人視線看過去,仰起的瓶子一抖,順暢淌出的水忽然阻塞,淋了滿嘴,淋濕了胸口。 籃球場鐵網外,一個慌慌張張背影小碎步跑走。 好面子的人,不會輕易服輸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于是就只敢跑來窺視,為了窺視,不惜繞到球場外的草叢里,把自己搞得異常狼狽,得不償失。 嘴角撇起一抹笑,有嘲諷,有不敢茍同,也有釋然。 正因為與她背影相見,他終于放下了重擔,第二天心無掛礙啟程,去了工作的地方。 三個月時間,呂竹轉正,成為技術員。 半年的時間,他所在的部門贏得了市政要的接見,肯定了他們把本市水體傳染事件降為零的成績。 大半年后,拯救病毒再度變異,水資源凈化部門沒有及時獲得新病毒檢測手段,導致病毒傳染擴散,陰影再次籠罩城市上空,呂竹的頂頭上司引咎辭職,三天后在家吞藥自殺。 呂竹,有人找!門外傳來同事的聲音。 他已經三天沒睡了,頂著雞窩頭,頭發中插著他左手五指,另一只手捏住筆,正凝在一份申請報告上,遲遲沒能落下。 按部就班的工作,他并不擅長,因為他對政治不感興趣,特別是專注在技術研究上的時候,還要分心不擅長的事,他嘗到了無可奈何的滋味。 要是以前,他會另辟蹊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想做的做了再說,但現在所做的事,由無數顆螺絲釘組成,每一顆螺絲釘都受到其他螺絲釘制衡,這讓他感到掣肘,甚至是沒有自由,以及前所未有的挫敗。 深諳如何和外界打交道的老師一走了之,只剩他一個人莫名其妙留在原地,面對一大爛攤子,而他入職之后一門心思鉆技術,搞稀奇,仗著老師庇蔭,然而大樹一倒,他才知道什么叫樹倒猢猻散,新設備姍姍來遲也總算來了,緊要關頭,同事竟袖手旁觀的更多,一個小小的斷路器獲取,都要他走流程,走申報。 同事又第二次來催了,關心他的私事比工作更積極。 呂師,你的客人到你宿舍等你了。言語中難掩曖昧。 這次他有反應了,伸長脖子,眼神迷惑地從一桌報表中鉆出來。 他工作的地方是一般人進不來的。 是誰? 他想到一個人,一個解決了自己麻煩就會像探視戰友一樣來探視他的人。 然而坐在他宿舍床板上的人,打扮得光鮮亮麗,屁股只敢沾著床弦,一半吊外面,不敢坐上他那塊抹布一樣的床單,并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荒郊野外跟男子監獄差不多的地方,光鮮亮麗是格格不入得,況且她本質還是迂腐素色的人,真是何苦多此一舉。 不過就這么個迂腐素色的人,也足夠讓灰撲撲的男員工宿舍灑進來一束光,亮了起來 你怎么來了?呂竹進來,放下身上的儀器挎包。 她從他的床上起身,沖他張開雙臂,在此之前,她先拉了一下她的一字裙。 小動作沒逃過他的眼睛,好笑從他眼中閃過,她以為這兒還是白領辦公場所,你來我往,人人正裝?可見一路來到這兒,她沒少受罪。 他上前擁抱她。 呃...... 呂虹滿臉漲紅,呼吸困難地被他箍在懷里,喉嚨發出難受的音。 他注意到她的難受,還是故意多摟了她一會兒,欣賞她忍耐的表情,等他放開禁錮,她馬上扶住他胳膊后退一步,大口喘息,多久沒洗澡? 記不清了。他把自己摔上床板,鞋都沒脫,洗臉時有搓幾把身上。 去洗澡,今天輪到你休息,我問過了。她捂住喉嚨,剛才那股濃郁的體味籠罩著她五感,要穿透她的身體,她都快窒息了。 不洗,就要這種效果。他聽見頭那邊的窗戶被推開了。 你這是要熏誰?呂虹一聽,就知道他跟人死磕上了,那人真是天才,能踩到他的倔筋,他一向喜歡在旁邊看,不常下場做,一旦行動,就是上心的表現。 她看了四周一圈,并沒有發現室友的存在。 不是誰,我在等項目重啟,不重啟我就不洗澡。 呂虹就沉默了,自行找位置坐下。 他整個宿舍就一根椅子,上面還搭著他的外套,周圍東西不多,但就是亂,無心收拾的亂,水杯倒了都不扶的亂,就像住進了一只困獸。 她深呼吸一口氣,開始翻他桌上的東西,他的包也在桌上,她很自然地去翻他包,然后抽出了他從辦公室帶回來的文件資料。 從小侵犯他隱私慣了,再加上身后人也沒阻止,她并沒覺得翻看有什么不妥。 他忽然悄無聲息來到她身后,動她的頭發。 呂虹呼吸一頓,沒有動,他好久沒有觸碰她了,他一靠近,身體就變得敏感。 頭發被他解散下來,呂竹站在她身后左看右看,又給她披上他的外套,滿意了,踉蹌撲騰趴回床上,凝視著那道和從前一樣背對他辦公的身影,曾經無憂無慮的他,就是置身這樣的情景和氛圍,夜夜安睡。 她正在翻看他帶回來的申報信息,他這些日子不安生的根源,害他頭疼腦熱,抓耳撓勺的罪魁禍首。 他一看她讀文件的樣子,就知道那是她擅長的領域,按部就班的領域。 有多久沒見面了?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后,她相當地絕情,能忍八個月不和他做任何聯絡,他都要好奇了,她最長能多久不理他?一年?十年?一輩子? 都到這里了,她腰背還打得筆直。 她脫掉了那雙有根的皮鞋,腳并攏在前方,腳應該受損了。 想到她吃了不熟悉路線的虧還要堅持端莊儀態出現在他面前,他悶笑。 mama一起睡!一聲高喊劃破寧靜。 呂虹嚇得雙腳一蹬,差點猛跳起來,撞翻椅子,她慢慢轉過身,看到呂竹趴伏向她這側的床沿,雙手握緊被單,眉頭和嘴唇都緊抿著,墮入昏睡的模樣猝不及防出現。 .......原來喊的夢話。 至少夢里有她,她眼神變得柔軟。 好久都沒見他了...... 好久都沒見他了...... 呂竹一打岔,令她花了好長時間,才重新集中注意力回到他的申請報表上。 連她都覺得冗雜繁瑣的東西,何況是他了,年輕最不缺的是精力,最缺的是耐力。 制造這一套申報流程的人,就是沖著磨人耐心來的,也足夠把沒有行政工作經驗的他絆住一陣子了。 難怪大下午的就鉆屋里呼呼大睡,記憶中,他總是精力充沛,只有她身邊發生了怪事之后,他才會如此疲憊。 如今想來,都是他在搗鬼。 這個工作耗費了他過多精力,但他偏偏上心了。 呂虹忍住回頭再看呂竹睡顏的沖動,視線落在他桌前擺放的相框中,里面是他和同事的合影,應該是剛來污水廠不久照的,上面人穿著工裝,個個意氣風發,笑得開心,其中年長的那個,就是他那位替整個污水廠背了鍋的領導。 一個小小污水處理廠,響應號召,走到抗擊病毒的第一線,還沒來得及了解病毒的廬山真面目,甚至檢測病毒的設備設施才剛引進還沒完成調試,就倒在了研究院找到病毒變異征兆,給予各機構預警提醒的前夕。 現在城市用水再度緊張。 他一進門就問她,怎么來了?每天電視,網絡,新聞,都在爭先恐后譴責水廠,呂虹出門一趟,路上隨時都有人在討論,連菜市場因為排污受限,都在傳播他們的罪名,一時之間,水廠的人成了過街老鼠都這樣了,她能不來嗎? 還有一個原因...... 宿舍門外有人敲門。 ......不用謝的,很高興能幫上忙,何況也不算我的功勞,我才知道您現在是研究院...... 不行,妻子,小孩,父母,都不能來探望,更何況男朋友女朋友那些,現在是嚴峻時期,廠門口的路都已經封了,出入需要開批條。 明白了,您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他......分他心。 呂竹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可他睜開眼,什么人也沒看見。 聲音從門外傳來。 就在呂虹進來帶動門開合的時候,床上躺著的呂竹支起腦袋,看到他家大人都轉身了,戴眼鏡的男人還立在房門口目送。 那是日常給他出難題的上司之一,廠里的老古板保守派代表。 上司的視線無可避免地落向室內情景,躺著的青年沖他露齒一笑,在他的震驚中,掀起被單,刷地脫下褲子,露出肌rou結實的大腿,反身一扭妖嬈地夾住被單,屁股蛋就沖向門口。 屋里沒開大燈,有點黑,呂竹頭朝背光的那面,她轉頭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了,疾步走過來,腳步還帶著小女孩似的雀躍,到床前,以為他睡得不規矩,從他腰腹拉起被單,人也覆身上去。 吻堪堪停住,女人豐潤的唇珠懸在下巴和薄唇交界處上方,她和睜開的深眸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