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2
故地2
你有什么好擔心的? 她一句話將人打發。 呂竹將還在醫院的劉同貴和他折騰人的兒子帶回來之后,沒再跟他家大人說一句話。 夜里,人們三三兩兩與家人,與朋友,成為聚落睡在一起。 呂竹可能要巡邏或者值夜,跟他那幫同學睡在一起,徒留呂虹一人睡在角落。 防空洞里進不來風,通風設施也關閉了,即便外面暴雨連天,里面也是悶熱而又潮濕的。 呂虹的位置處在防空洞最里面的邊上,地面鋪了層棉墊,她躺在上面就像被泄干了力氣,奄奄一息。 但這樣了,身邊還是人來人往,嘈雜不斷。 呂竹那批同學中的女孩子睡的位置靠近她這邊,大概是老弱婦孺都要被強壯的男人安排在最后的關系吧。 為什么班長非要呂竹陪他出去不可?我們陪他去都不行。 副班長,不是我們,只有你想陪人出去。 沒有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因為呂竹身體好啊。有個笑嘻嘻的女聲響起。 女生團體靜默了會兒,有人起身走開了,談話才繼續響起。 她那話什么意思?不會是我們想的那樣吧? 可能我們想多了,體能測試每次都是呂竹和班長領跑,她說呂竹身體好應該是這個意思。 你看你看,她居然去男生那邊睡了。 呂虹又聽到男生那邊安靜了,溫柔但音色明亮的女孩聲音輕輕飄蕩在防空洞上空:劉之恒,你直說你害怕,要呂竹跟你一起去不就行了?還玩道德綁架,你要陪你家人,呂竹難道不陪他家人?我看你就是看呂竹好用,想把他頂前面,人家沖鋒,你掩護。 激情萬丈的男學生面對質問,死了一樣沉默。 一會兒呂虹身邊又停下一人,蹲在她身邊。 你也是膽大,之恒瞎胡鬧,你不攔著,還放呂竹出去陪他胡鬧。 ......他又不是狗,放什么放。 你對他的那些行為,也差不多了。若有似無的感嘆。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們留在醫院。 我也想,但他們要強人鎖男,我有什么辦法? 醫院的人都跑了? 差不多,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遇到點天氣異常還是慌慌張張,看來這些年災難應對教育在成年人領域還是疏忽了。 你過來干嘛?那群小標兵還伺候不好你劉大教授? 至始至終,她都閉著眼,一手墊著頭側,宛如海棠春睡,在人來人往的防空洞孤僻邊角,獨自消解著夏日的炎燥,面對劉同貴的曲尊紆貴,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太吵了,我過來尋個清凈。不害怕了嗎,小紅?當年你睡在這兒,每天都選人看不到的角落,只差用水泥筑個堡壘。 后來跟我去機房睡,你穿得里三層外三層,說實話,那時晚上關窗戶,我都怕你中暑。 她笑起來,今天剛進來,我還是有點怕,呆了一會兒,適應了就不害怕了,人啊,只要過了害怕的那關后,也就沒什么好怕了。 大概猜到她的那一關發生在哪一年,劉同貴默了默,說:我脫敏方式跟你不同。你小時候會不會有一種經歷看電視,電視上那些人,受了刀傷燙傷,給機床軋沒了手指,你就會比他們還疼,不明白他們怎么還跟沒事人一樣。還有明知道危險的地方,他們卻偏要去,有時候還拉上別人,精心策劃著怎么去,心里就疑問,他們不害怕嗎?不怕疼不怕出血嗎? 后來每一次受傷,我就會去衡量疼痛指數,當受傷的疼痛感小于我體驗過的最高指數,我就會得到安慰,這不是最疼的。 隨著時間增長,我發現身體的疼,比起心理受到的沖擊,那疼痛指數可算是不值一提。 你我相遇的那一年,我受的疼痛達到了巔峰,陰極必陽,我的疼痛經歷也在那一年開始減少,然后...... 否極泰來,你開始走上好運,走上康莊大道,別人害怕的你不再害怕,別人會避開的你不用避開,你比從前更充滿活力,猶如返老還童。躺著的人接過劉大研究員的話。 我沒有你說的那么老吧?不過差不多這個意思。劉同貴點頭,小紅,你也和我是一樣的,只要你想,你會比我從此更加一帆風順。 劉同貴走了不久,有人來給她身上披了層薄毯。 那個,王牌,問你個事。 你后面拿了幾等功? 災難之后,政府為了重振威信,第一時間做出的措施之一,就是對在災難中有杰出貢獻的人論功行賞,與之后行的另一個規定,就是對全社會人員進行嚴格的心理評估。 當你沒有做貢獻或者不愿意申報貢獻領取福利,那你想做什么?不想前進,想拉著所有人一起后退嗎? 一樣東西輕輕放在了她的臉畔,等人走后,她睜開眼,掃到那張名片。 一個四處游竄的小販不熱衷一錘子買賣,卻熱衷隨身攜帶名片。 一等功。 她的聲音讓離開的背影停住。 功勛編號是多少? a0031457。 背影說:那還算公平,我安心了。 又有人來到她旁邊。 這些人都不睡覺嗎? 呂小姐,剛才那人是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你知道嗎? 他是反救世主組織的成員,曾經有過激進行為,上了心理犯名單。 那怎么不抓? 旁邊人被問到了,沒有回答。 因為你沒證據。 但她說出口的卻是:這天氣還追到這里來,也是難為你了。 呂小姐,我之所以在這里,是因為我是你弟弟的教導員,他跟我約定匯報的日期到了,卻沒有通知我,一聲不響就斷了聯系,按規定,我隨時可以上報申請,重新對他進行心理評估。 教導員是你的額外工作吧?這么盡責,你不累嗎?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心疼。 這兒信號差,接不到電話也不能怪他,幸好你能找來,不然他就會被視為逃跑吧? 對方半天才找到回復她的方式:呂小姐,你看上去比我更累。 又有人來了,她在心里嘆氣,剛要調整姿勢爬起來,嘴里就被塞進瓣橘子,霎時酸津津的味道充斥口腔。 哪來的? 偷的。聲音笑嘻嘻回答,又往她嘴里塞了一瓣。 確定了是呂竹,她毫無顧忌地嚼破軟皮,任那灌溉焦渴的汁水滋潤咽喉,眼巴巴地看向黑暗中蹲在面前的輪廓,無聲地渴求再來一瓣。 呂竹,快來,這兒還有!有個女生在對面叫他。 呂竹便把橘子整個塞進她嘴里,丟下她一溜煙兒跑了。 ....... 天剛亮,防空洞里就吵起來。 剛進洞時,就有人想動物資包,駐守防空洞的警衛隊接到上級命令,三天以內沒有升級到一級險情,不允許任何人拆開救濟物資。 洞里的人忍了一天,外面雷雨一夜沒停,防空洞前面開始進水,人們邊往后撤,邊要求開物資包。 可開物資包有什么用呢?要進水還是得進水,這些人不過是想在東西被浸泡前盡情揮霍使用一番。 以為駐守學校的這只警衛隊會非常盡責,可跟鬧事的對峙了沒一會兒,年輕人底氣差的毛病就暴露了,一會兒就后門大開,任人們瘋搶物資。 到了下午,那幫學生就在防空洞里面開會。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允許你私自開放物資的? 這些東西本來是給人準備的,留著干嘛?回答的人聲音慢慢的。 呂虹算是見識了自己養的人闖禍全過程。 按照特殊時期治安管理條例,物資一定要有進才能有出,既然啟動了物資分配,那么外出采購就刻不容緩。 歷史又在重演。 沒到晚上,呂竹就給扔出去。 你說句話啊爸!劉之恒瞪著劉同貴,以及劉同貴旁邊的女人。 劉同貴看了一眼呂虹,見她沒任何表態,便說:這是小竹立功的機會,你就別瞎摻和了。 在他們對面,警衛隊正在開會,外出的人選一確定,竟然不少女生都在反對,說呂竹不應該去,就像呂竹是他們中的大熊貓似的。 反倒是本人說了句不要命的:我一個人就夠了。 爭吵間,他往對面旁觀的大人那兒看了一眼,呂虹冷漠的眼神正落在他身上,散漫閑聽隊友議論自己的他不禁渾身一凜,慢慢低下頭。 她可以接受他任性,他不守規則,他一言不合就揍人,但她非常非常,不喜歡他引起別人注意,她討厭高調。 這邊劉大教授還在對一頭熱要跟出去的兒子諄諄善誘。 ......是不是還在介意那些女孩子說你貪生怕死? ......那時人家jiejie就是整個防空洞的王牌采購員,男人都只能望其項背,呂竹這是繼承他們家的優秀傳統,你說呢,小紅? 一向和熙溫順的呂竹jiejie冷冷回答:自己做的事就該自己承擔后果,沒人能替他擦一輩子屁股。 劉家父子愣了。 你們這些大人有病吧!劉之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