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
大樓
呂虹奔向博物館的綠化區,那兒仍然綠樹成蔭,不像一公里外的地方,沙塵漫天。 忽然她停住腳。 奔騰的小渠邊草地上,油畫一般的景象展現在眼前,幾個女人正圍著溝壑明顯的骨架一角,看形狀是巨人包覆在外骨骼下的腿,她們捧著鮮果佳肴,兩根巨大的手指從她們懷里捻過果子,消失在枝葉蔭蔽之后。 她們一致未著寸縷,露出潔白的皮膚,脖子上佩戴統一的項圈,顯然是被精心挑選才能有資格坐這兒陪伴。 前方,一個裸女跪在草地上祈禱。 我的主啊,請保佑我們能夠在這兒生根發芽,常駐于此,免受輻射災,免受病毒難。 不知念了多少遍,有個女人忍不住了,對她說:天天念,管什么用,但凡是男的,就進不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其他人應和:你老公那么有錢,一年生活質量頂人家幾年,也活夠本了,我要是你,就多想想自己了。 又有人阻止嘲笑,但對她并不客氣,驅趕她:你今天已經拿得夠多了,也給咱們姐妹留一點吧。 拿得夠多? 呂虹視線下移,落在女人跪著雙膝邊,那兒女人脫掉的衣服展開。 就在這時,兩根巨大的手指探出樹梢,人類頭顱大的碎片捻在那兩指之間,放進女人赤裸的胸懷,那動作要不是因為肢體巨大,就是標準的浪蕩子輕浮狎昵之舉。 女人默不吭聲站起來,穿上衣服,繼續摟著她的外衣穿過樹林。 呂虹撥開樹枝探頭看了一眼,愕然。 她明白了為什么陳俊友他們稱呼博物館主人為小王子。 背倚大樹的巨人,享受著美人遞到嘴邊瓜果,與他享受姿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衣不蔽體可謂衣衫襤褸的外表,渾身外骨骼呈斑駁狀態,沒有一處完好。 有個童話故事講的是城市里的一樽王子雕塑,把他身上的所有值錢的貼片,寶石,金箔之類,一一送給了各種原因缺錢的人。 不過陳俊友可能最近精蟲上腦的緣故,把童話名字記成了,其實人家叫。 可不,眼前這位王子就是真的快樂,不然不會烽火戲諸侯似的剝那么多碎片下來滿足這些女的! 你在這兒干什么!有女人發現呂虹身形,下一刻就厭惡地呵斥:離遠點!也不換身衣服過來!你不怕弄臟主人嗎! 呂虹跟上走出樹林的女人,一直走出博物館園區大門,那女人在大門外某個地方站定,放下外套攤開。 跟在后面的呂虹,一見到針織衫展露的橘金色光芒物品,眼眶猛地一縮。 羽衣。 那一堆羽衣碎片,目測可以包覆巨人完整的一只手掌。 是巨人傻了還是人類太狡詐,輕易讓他們交付出這么珍貴的貼身之物? 就見那女人拾起羽衣碎片,投擲出去,碎片并沒有像衣服和樹枝,被屏障截斷銷毀,反而一升到半空某個位置,消失了。 碎片被屏障吸收了。 女人見狀立即跪下,又是磕頭又是作揖,那張臉,越看越眼熟。 呂虹想起來了,本市明星企業家的太太,曾經的電影女演員,名噪一時,急流勇退做了富太太,想不到如今淪落到這地步,成為項圈女奴。 呂虹已經轉身走了,察覺到身后不對勁,回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街對面的帳篷燃燒起來,火勢很大,已經將帳篷燒塌,幾個火球滾出來,發出撕心裂肺慘叫。 災難就在一瞬間發生,兩個女人愣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 怎......怎么會這樣?女人喃喃跪下,滿臉震驚,仿佛不確定是否自己引發的災難。 又開始了,因果鏈。身后傳來聲音,她茫然回頭,看見呂虹皺眉盯著自己,毫不掩飾眼里的憤怒,鄙夷 想救你家人,你怎么不自己出去? 女人搖搖晃晃起身,忽然喉嚨里迸出一聲大叫,把呂虹嚇了一跳,那力竭聲嘶的喊叫仿佛用盡一個人所有生命力,她就像瘋了一樣往前沖。 那富太太在人面前撞上一堵透明的墻,整個人著火,甚至沒來得及喊出第二聲,人就給燒成火球,和帳篷滾出來的火團一模一樣。 呂虹追上去的手,離她的后脖頸只有一分米不到。 館長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入眼一對赤裸男女正在辦事。 呂虹闖進去得不是時候,兩人迅速分開,女的跑走,男的坐在真皮椅子上,狼狽整理衣服。 她視線從跑走的女人身上收回,眼里滿是驚愕,她還沒成年! 陳俊友扣扣子的手停下,抬眼看她,你意思是,成年的,就可以?是誰都可以?你,可以嗎?說著干脆扯開扣子,從桌子后繞出來,搖搖晃晃走向她。 呂虹倒退一步,打量眼前面色燥紅得不自然的人,視線掃到桌子上,當她瞄到藥丸時,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男人已撲上來,摟住她肩膀往懷里帶,呂虹,小菊都從了,你也不要拒絕了。 這兒所有東西都是我的,也包括你 等等。白皙柔軟的五指抵住男人肋巴骨突出的腹部,力場現在進不來,也出不去了,包括女人,也出不去,這是你指使的? 陳俊友停頓了兩秒,開口:那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們?這個你們,指的是巨人的所有物,涵蓋博物館領域所有的女人,同時也是他,陳俊友的所有物。 巨人要的使者你也敢碰? 摟住她的男人哈哈笑起來,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說,你要不肯去伺候他,不肯干那檔子事,跟我是最好的辦法,你這樣的女人,不會看不出這條捷徑吧。指骨硌人的手已鉆進她衣服下擺,在她腰腹上磨蹭,男人的呼氣越來越重,噴灑在她頸項,讓她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身后響聲大作,陳俊友迅速推開她。 跟你說了幾次,進來先敲門。他看著來人,沒有一絲心虛,算了,呂虹也在這兒,正好要找你,我說你這后勤部長怎么當的?呂虹怎么能沒有項鏈?給她也整一個。 那語氣,儼然呂虹已經歸順他。 高挑女人上前抓住呂虹的手,不動聲色把她拉到身后。 呂虹扯了幾下,沒扯動手掌,也可能是她太氣了,嘴唇都在抖。 我沒打算這么做的,是他侮辱我先,這樣你都站在他那邊? 小護士不為所動,死死禁錮她雙手。 她眼里充滿淚水,直盯著不敢對視的小護士,你怎么可以讓這種男人碰你! 小護士渾身一顫,仍然沒松手。 陳俊友疑惑地看著兩個女人拉扯,漸漸地,呂虹后腰凸起的形狀引起他注意,要不是小護士打斷,他已撫向那片細滑區域,而現在他并沒有感到香軟錯失的遺憾,只激起一身冷汗那是警衛配槍腰帶。 我靠!你這蛇蝎女人! 話還沒落音,他像老鼠竄到墻角邊,拉開大辦公桌后一扇柜門,人就鉆了進去。 呂虹這時掙脫了小護士,撲向柜門,忽然頓住身形,這后面不是墻嗎? 你到底想做什么?小護士滿面羞紅,還帶著一絲惱怒,說不幫忙的是你,現在來干涉的也是你,你知不知道馬上 房屋忽然晃動,她神情怔住,掉頭往外走。 力場邊緣,每天都有人出事,你們視而不見,我是在替你快刀斬亂麻。 這塊安全區域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屬于很多人的,這是你說的話,現在陳俊友就是最大的不安全因素,犧牲他是最好的辦 緊跟小護士跑出博物館的呂虹停住腳步,小護士站在她前面兩三米遠處,就快被她追上,但她不追了。 兩人一致望著北方。 博物館北部邊緣,巨大建筑物正拔地而起。 ......法。 博物館主人兌現了他的諾言,讓博物館力場繼續擴大,容納進更多女人,也讓更多男人喪命。 進來的女人通通住進一日建起的大樓。 接下來每天,大樓都在加高,如今已直沖云霄。 你閉嘴!那天小護士吼她,指著隆起的巨大建筑物說:這就是他的作用,任誰看,也是該犧牲你而不是他! 陳俊友有了徹底的藏身之所,失去時機,要再找出他,成為不可能。 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不敢回宿舍,她就在外面晃,最初還能在樹林里過夜,隨著大量人口涌進來,現在的博物館比開放盛節還多的人,坐下沒幾分鐘,她就會像驚弓之鳥彈起,背著包游蕩下一個能供坐下的地點。 正在摘菜的老太太看見失魂落魄走來的人,老太就像活在自己的空間,所有人都在搬家,搬入富麗堂皇的大樓,她卻守在門崗小屋子前,絲毫不受周圍氣流和潮運的影響,如日常那般照顧自己的菜地。 搬家?我住這兒挺好的,再說現在人那么多,哪還有住的地方? 呂虹呆住,敢情拔地而起的大樓,搞出那么大動靜,她竟然還不知道? 大樓?不是一直在那兒嘛。 老太說話的樣子不像有假。 我一個老人,經不得折騰,還是簡單點好,就不搬了。她轉到一邊去,背對呂虹,繼續忙碌她的田間活,生怕年輕人堅持讓她搬出小屋。 呂虹手持輻射監測儀,在菜地邊站了良久。 剛她去探了力場邊緣,還沒走到,就遇上一支女人組成的逃亡隊伍。 進入博物館領域的人一直都有后悔的,摩天大樓的建起,讓絕大多數成為物質享受者,及時行樂者,也觸發了一小部分人的恐懼心理。 不管出于對家人割舍不掉的感情,還是對未知力量的懼怕,這些人執意要闖屏障出去,不聽任何勸阻。 直到沖最前面的人被活活燒死。 最不可理喻的是,人到了絕望之時,竟然會像迷失的遷徙鳥大隊,接二連三去撞屏障,仿佛只是逃跑搞反了方向。 一時之間,屏障邊緣落滿人骨灰燼,夾雜著火星子,后面的女人當場嚇暈過去,沒暈的也嚇了個半死,和屏障外目睹一切的男人遙遙相望,哭成一氣。 呂虹渾渾噩噩不知怎么返回的。 她現在只想鉆進一間牢不可摧的屋子,鉆進溫暖的被窩,希望能有一雙手去清除掉她身上沾滿的臟污,但那是奢念,她只能茫然無措任腳步自行,不知怎么就走進菜地,面對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老年人,與之為伴。 別干站著,來幫點忙,不是又要趕著開席嗎?老太太忙出一腦門子汗,不得不征召在她看來干活不太行的呂虹。 哎呀,小呂,你停下,藤都給你扯碎了!還有瓜腳下,踩到了!老太太心疼地撿起地上的碎瓜。 她抓住瓜藤,心思百轉千回,忽然眸光一沉,我要走了。 幾個人影正朝菜地方向走來。 走?走哪去?老太頭也不回,至少把今晚飯吃了再走吧。 呂虹以為陳俊友派人來找她算賬了。 但那幾個女人只是路過她們所在的菜地,往地里打量了幾眼。 長得真好,這兒居然還有栽菜的地方。 快走吧,現在哪還是顧得上菜不菜的,回宿舍拿了東西趕緊回去,今晚快開始了,那才是咱們后半生的幸福保障。 人走遠了,老太回過頭,打量著躲到瓜藤架下的身影,眼睛不好使的老人,只看得見近物了。 后來的個個光鮮體面,先來的反倒把自己搞成灰頭土面,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