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
渺小 防空洞迫不及待給呂虹發了外出通行證。 那通行證背書人還是周汝成。 拿到通行證時,呂虹有種感覺,她這個人的死活,從此排除在防空洞之外。 人總需要一個歸宿,當她馬不停蹄趕到商場,入眼的海洋球池,卻空空蕩蕩。 她在黑牢里,生物鐘停擺,度日如年。 最初她還算淡定,受過的保密訓練里有脫密這一項,會被保密局的人毫無預警地從家中帶走,關在黑屋子里2-3天。 受過的無聊訓練起初還起作用,可隨著時間流逝,感官失調,她開始渾渾噩噩,腦筋變得沉重。 她以為是食物里被加了東西,絕食了兩次,心慌感更嚴重,又不得不恢復進食。 后面理智漸失,內心深處涌現怨恨。 詛咒了不知多少遍關她的人不得好死,她從來沒有像那樣多次數地祈求末日快點降臨,大家一起陪葬。 而后又埋怨無人來救她,埋怨她的巨人,為什么不來救她?畢竟能救她的只有他......到最后,她又懷疑沒有什么巨人,一切都是幻覺,她還在做夢。 她脫水了。 精神上脫水,導致有吃有喝的她,身體跟著一起呈現脫水反應。 但卻沒人發現,以至于她走出黑牢,馬上就進了急救室,但半天不到,又出院。 見光見人一天后,她恢復正常,神智恢復清明,才知道過去不過一周。 所有的球反重力漂浮在游樂場頂部,每顆球的中心都亮起一點光,讓球體變成了燈籠外罩,頭頂就成了黃紅藍三色的星之海。 她頹然跌坐,眼淚掉出眼眶。 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他走了。 知道遲早會分離,但分離真的到來時,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束手無策,說是全世界此刻拋棄了她也不為過。 特別是他的恩慈再一次眷顧她之后,她對他的仰仗,已升級為,崇敬。 時間回到最后一次見他—— 她盤腿坐在池邊,巨人模仿她,盤腿坐在池中,與她相對。 但她注意力并不在眼前,而是外面。 馮總工即將進入商場。 力場是屏蔽除她之外的任何活物的,但她心思一動,商場就門戶大開,對她不怎么客氣的裝甲車駕駛員就像一尾魚溜了進來,仿佛力場是由她在控制。 她甚至能聽到那故意放輕的足音。 她驚訝地看向對面巨人,巨人卻一臉純凈地望著她。 接下來,那個駕駛員如她所愿被引走,遠離了游樂場——明明足音已經出現在前往游樂場的左側通道中,卻忽然轉向。 然后是馮總工進來了。 她等的就是這老男人的自投羅網。 這是她第一次利用巨人報復泄恨,可與馮總工驚恐表情對上的剎那,她做出了自己都不受控制的事。 “快走!”她沖馮總工喊。 與此同時,她對面的巨人站起來,大步跨出池子,不慌不忙追逐那落荒逃跑的老男人,精準地辨別出誰虧欠于她。 她一路追著,巨人的身影卻在轉角處消失,她愣了幾秒,馮總工已跑到大街上。 跟在后面的她看得一清二楚,正常人根本不會跑出那樣的路線,總工就像受到什么蠱惑,不停地跑,她追得氣喘吁吁,眼看著五十多歲老男人一刻不停地奔入高樓,二十多層,電梯也不起作用,他卻眨眼不見蹤影,真是撞了邪! ....... 事后,她也才知道后怕。 要是總工因她一念而摔得腦漿四溢,帶給她的,絕不會是報復的快感,日后她必定背負心理包袱,說到底,她還是心不夠硬,她能記得受過的所有屈辱,不公,但她習慣了默默忍受,積怨成災,也只想惡作劇一下。 但巨人不同,他是嚴格的執法者,因果鏈條的捍衛者,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絕不寬容。 太多太多例子說明了他們的冷酷無情。 站在高樓下,她驚恐尖叫是真的,哀求也是真。 沒想到的是,巨人沒有消失,至始至終,他都在她身后,聆聽她的心音波瀾,她選擇放過,他就放過,她后悔,那他就奉上后悔藥,還讓她出了一口惡氣,至此,她心中積累的怨恨,也消失了。 ....... 現在想來,巨人當時就看穿她的懦弱,反復糾結,直抵她內心最深......就這樣,他看清了她不是一個虔誠的人,雜念過多,不夠純粹,所以才離開吧。 呂虹坐在池邊,凝視著好像永不熄滅的紅黃藍星海,心緒起伏。 他要走了,這些東西留著干什么? 她是他喜愛的一只小動物,他總會不經意施展些“魔術”,來逗她開心,讓她保持好心情。 但她是個智人,不可能被這些小孩子玩意兒永遠蒙蔽眼睛。 今天外面光線很強,室內竟然能看清空氣中的塵埃,光線照亮了滿地的骨骼碎片。 那是他真正留下的物品,說是“遺物”都不為過。 她哀傷地看了良久,然后起身撿了就近的一片,那是包覆他腿骨的外骨骼,她將碎片包好放進背包里。 她什么都沒有了,只能回去同類之中,這些東西,還能為她換取一段不太屈辱的生活時間,但不會很長,很快她的同類,就會如食腐的禿鶩,一擁而上,將這里瓜分精光。 本來想帶走象鼻子,那大概是他的外骨骼中最重要的一塊,但正因為最重要,也最能代表他,她想留作紀念,防空洞是放不了的,只能找個地方藏起來......四處眺望,找到象鼻子所在位置,她邁出幾步,忽然停住腳步,迅速轉身奔出商場,奔到大街上,仰頭的剎那,她看呆了。 藍天,白云,有多久沒出現過了? 然而遠處,在大府街高樓之外,仍然是夕陽末日之景,只有大府街上空一片清澈,與周圍形成鮮明對比,而這對比,是她所熟悉的神跡展現。 他在樓頂! 高大凝重的背影矗立在商業大樓樓頂,張開雙臂,宛如造物主。 樓頂這處生機最旺,云浪翻滾,仿佛有一臺造云機器在運作,白云都從這兒造出來,云浪滾去別處,不斷落下陽光明媚的大雨,沖刷著城市一隅的塵埃,沖刷之后,就是藍天白云,煥然一新。 造云機這處厚到遮天蔽日,卻又泄下一抹照明天光,盤桓造物者四周,照得那完美軀體光可鑒人。 上次來去太匆忙,竟然沒發現,他渾身的傷已經愈合了! 她釋放怨恨后曾覺得自己很偉大,那一刻就像有了豁免生死的能力,她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是這種情緒給他帶來了治愈嗎? “我拿到通行證了,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出來看你,那幫老匹夫早該給我了?!?/br> “愛與和平使者”前邁的步伐停住。 巨人是極喜愛自然之物的種族,可以想象當他痊愈走出商場,看到環境的糟糕,才會來到樓頂施展“天氣之術”。 站在高樓樓頂,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不知何時遠方多了一片藍天,那個方位是......當地的古塔公園。 緊接著又多了幾片,陸陸續續地,這些藍天邊緣延展,像水中的幾滴墨水,發生漣漪效應,邊緣一接觸即融合,很快,半個城市重見光明。 那是他的同類在回應他。 可她卻看到起死回生的魔法,過去幾天經歷帶來的陰霾剎那間被驅散,內心一片明亮。 蔚藍的天空像一塊巨大畫布,白云朵朵之下,華彩突現般架起彩虹。 一座橫跨半個城市的彩虹。 巨人腳上抱了團東西,刀削斧鑿的面孔往下看,就見那個小人兒抱著他的腿,仰起臉,眼里全是崇拜。 “虹!”她指著遠方的光學現象,又縮回手指著自己,“我!” “上次就想跟你說的,這是我的名字!你變出了我的名字!” 她開心得手舞足蹈,四下靜悄悄的,只有她在嘰嘰喳喳,自得其樂是她的常態。 過了一會兒,小人兒安靜下來,坐在他腳邊。 “我真渺小?!?/br> “居然感覺,彩虹的存在,從意象到文字到它的所有,是我定義了它,好像這個世界先有的我,才有的它?!?/br> “我真渺小,才產生這樣大的幻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