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菊花殘
第十一章 菊花殘
和上次一樣,王婷回辦公室的時候沒關門,知道沐鑰要來。 坐。王婷掀眼看了她一眼,端起手邊的咖啡。 沐鑰坐下,手放在膝蓋上看著王婷,沒先開口。 王婷放下杯子,問她:想知道為什么? 沐鑰點頭:對。 天夢主打的用戶是年輕女孩,她們能從虞央身上得到的共鳴有限,銷售額的上升空間不大。 但如果利用好Kseven的粉絲群體,她們抱著支持偶像的態度,就算原先不是天夢的用戶也會嘗試性地購買使用。這些潛在客戶就是促使銷量突破新高的關鍵。 何況沐鑰剛剛也表明了,Kseven的合作態度是樂觀的,只要他們確定下來,方案立馬就可以開始執行。 從各方面因素考慮,都應該選A組才對。 王婷宣布完結果就散會了,沐鑰現在來討個理由,否則她不會甘心。 半晌,王婷才慢悠悠地開口:宋清清她們這個方案,馬馬虎虎,還有的再改。 沐鑰皺起眉,不解:那為什么不選Kseven呢?市場預估你也看了,如果由Kseven代言,銷量不用擔心,時麗榜單咱們也穩了。 王婷看著她,微瞇起眼:憑什么,就憑讓七個小男生沖著鏡頭耍耍帥? 沐鑰深吸一口氣,她算是聽出來了,這刻板女人原來是瞧不上人家小愛豆。 她收回要往外發泄的情緒,言簡意賅一句話:但事實就是如此,Kseven的帶貨能力比虞央強。 王婷淺淺勾了勾嘴角,語氣卻冷了幾度:沐鑰,你可以理解為我有偏見。 她換了個姿勢,上身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彩妝護膚品牌找了一堆男人代言,反響效果還挺好。但在天夢,在我這里,這件事想都別想。尤其是這套口紅,你的方案被市場選擇,但不被產品選擇。 沐鑰微張著嘴,無奈得有些想笑:都2020年了,男人也有用化妝品的啊,為什么不行? 王婷只問:你來天夢之前,是在博雅工作的? 沐鑰頓了頓,點頭:對。 那好,我問你,如果男明星都來代言口紅代言眼影了,那么女明星們呢?王婷向后傾,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譏諷,博雅找代言人的時候會考慮女明星嗎?畢竟剃須刀也能用來刮刮腿毛呢。 沐鑰張了張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發不出聲音反駁。 辦公室里沉默了一會兒,王婷啟唇問沐鑰:想方案之前,有再去看過產品創意嗎? 看她眼神閃爍的樣子,王婷心里也清楚了:我要你寫的是新品策劃,你呢?自作聰明、本末倒置。 言語是鋒利的刀子,沐鑰被一刀一刀刺得有些懵。 從進門開始,她盡力維持冷靜克制的表象,不想表現得氣急敗壞,讓人看了笑話。 而現在面對王婷不留情面的指責,她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想快點逃離,太難堪了。 掌心被指尖掐出一排月牙印,松開時泛起刺痛。沐鑰微微鞠了一躬,轉身走出辦公室。 見她出來了,組員們都圍了過來。 牧姐,主管怎么說的? 是啊,為什么不選咱們的? 我看就是想把升職機會給宋清清吧。 劉軒睿說完這話,被于冰瞪了一眼。 沐鑰這會兒沒心情說這些,她讓其他人都回去工作,只把于冰留下,兩人去了樓梯間。 她沉著臉色問于冰:這套口紅原來是打算什么時候上線的? 于冰回答:今年上半年啊,因為疫情當時耽擱了,后來也沒合適的時間。要不是原定的眼影和清言撞了,也不會選這套頂上。 紀念Carol那套? 于冰點頭:對。 Carol是天夢的第一位女高層,在天夢工作了近四十年,幾乎是將一生都奉獻于此。去年Carol退休,為了表達紀念,以她為創作靈感設計了這七支口紅,原定于今年年初Carol生日的時候發行。所以相較于天夢的其他產品,這個系列的主打受眾是職場女性,而不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 自信、獨立、堅定,是這套口紅的三個關鍵詞,也彰顯出由Carol為代表的職業女性魅力。 宋清清的方案與產品理念不謀而合,所以王婷說,市場也許會選擇Kseven,而產品選擇虞央。 沐鑰懊悔地閉了閉眼睛,用手捂住臉,疲憊地呼出一口氣。 王婷出的題很簡單,是她沒看清題干就慌慌張張開始寫計算步驟,導致完全偏離方向,得了個鮮紅的大叉。 把產品賣出去、賣得好,是推銷;幫助消費者找到適合自己的產品,讓產品更好地被了解,才是營銷。 這是當初面試時,她自己說的話。 沐鑰扶著樓梯扶手勉強站穩,整個人仿佛置身寒冰之中,涼意侵占四肢,耳邊嗡嗡作響,剛剛發生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飛速在腦海中閃過。 初心這詞被用爛了,但人這輩子總得有要堅守的東西。 可她都干了些什么? 沒了解清楚產品的最初立意,一門心思都在銷量上,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和王婷談市場。 別說王婷想不想罵她,沐鑰這會兒恨不得抽死自己。 越是拼命想證明自己活得很好,現實卻越糟糕。 她沒能煥然新生,甚至連原本擅長的事都做不好了。 于冰看沐鑰臉色不對,主動離開,給她留點個人空間調節一下情緒。 沐鑰在樓梯間待了二十分鐘,沒哭,就發了會兒呆,亂七八糟什么都想了想。 她覺得泄氣、疲憊,但不會哭,本身就不是個愛掉眼淚的人,何況自己犯的錯誤,哭有什么用。 胸口堵著一團東西,壓得難受,她只能不停地深呼吸,喘氣再吐氣。 等覺著好一些了,沐鑰站起身,動了動發麻的腿。 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補了補妝,再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像往常一樣等下班。 劉軒睿湊過來問她沒事吧,沐鑰回以一個微笑:沒事。 她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先表示這次的方案是她帶著大家走錯了方向,她承擔主要責任,再鼓勵大家不要灰心,回去都好好反思一下,明天針對方案的問題開個會。 六點下班時間到,宋清清她們組還在忙,看上去是要加班了。 A組人這會兒收拾好了東西,卻沒一個敢起身。 沐鑰看大家面面相覷的樣子,笑了笑:怎么啦?平時下班不是很積極的嘛? 有個小姑娘嘀咕了一句:我現在還真希望能留下來加班。 沐鑰的笑僵了下,她往會議室里看了一眼,安慰組員也是安慰自己: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機會,這次是咱們技不如人。 末了,她又自嘲道:看來給我們點壓力和危機感確實是有必要的。 見大家還是不動,沐鑰夸張地揮動手臂:走吧,下班吧,下個禮拜就放國慶了,都開心點兒! 在組員面前保持積極樂觀,一出公司大樓她就原形畢露了。 沐鑰塌著肩走在路上,不想擠地鐵,咬牙打了輛的。 看著計價表上飛速上漲的數字,她拍拍自己安慰道:就當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現實殘酷無情,但她有她的避世桃源。 劉以鬯在里寫:酒不是好東西,但不能不喝。不喝酒,現實會像一百個丑陋的老嫗終日喋喋不休。 沐鑰從未覺得屋檐上的鈴鐺響有這么美妙,簡直是如聽仙樂耳暫明。 她推開木門進屋,走到吧臺,拉開椅子坐下。 調酒師陳灼今天左耳帶了個耳釘,像日劇里叛逆不羈的校霸,又痞又帥。 他看見沐鑰,揮手打了個招呼,問:姐,來喝酒? 沐鑰點點頭:今天心情不好,來杯度數高點的。 陳灼聽到這話打了個響指:行兒,就愛聽這話。保你忘憂消愁,啥煩惱都想不起來! 沐鑰挑了下眉:那我拭目以待。 還沒吃晚飯,沐鑰又點了份主廚今日份心情。 陳灼給沐鑰調的酒是他原創的,花里胡哨一堆cao作,沐鑰一開始還能看個大概,很快就不知道他都往酒里加了什么。 幾分鐘后,高腳酒杯被推至沐鑰面前。 杯子里盛著紫紅色液體,像紅酒,但顏色更清透,底部沉著幾顆飽滿的紅石榴。 陳灼勾著嘴角,眼眸在燈光下亮閃閃的,他指指酒杯,說:嘗嘗。 沐鑰抬起酒杯淺抿一口,口紅印了一圈在杯口,讓這杯酒莫名添了幾分風情。 看起來像果酒,但入口酒精味很重,辣得沐鑰皺起臉。等那陣刺激勁過了,又能嘗到一絲甜味。 口感順滑,能聞到水果的清香,烈和甜都把控地剛好,多一分嗆口,少一分又不夠勁。 沐鑰又喝了一口,問陳灼:這杯叫什么? 陳灼咧著嘴笑:不知道,頭次做的。 沐鑰呵了一聲:敢情我是試驗品? 陳灼喜歡創新,喜歡自己發明,菜單上的酒除了經典的長島冰茶、瑪格麗特等等,很多都是他的原創。一些時令的原料過季后,他也會不斷更新菜單,這也是星空??投嗟囊粋€原因無論喝酒吃飯,這家店永遠能帶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杯酒送給你,今天不開心,那希望美女jiejie你明天開心。陳灼說完就轉身走了,晚上客人多,他還有的忙。 沐鑰用手指撫摸著杯沿,低頭彎唇笑了。 這種男孩子,沒女生能抵擋。 早個十年八年,兩杯酒換一顆少女心綽綽有余。 但在她現在這個年齡,心動就純屬玄學了。 她小口小口嘗著酒,不知道是累了還是酒意上頭,沐鑰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暈乎乎的,又不是想睡覺的那種困。 很快菜也上齊了。 也許是趕巧了,沐鑰今天心情欠佳,主廚看來也過得不是很開心。 今日的心情指數是一碗樸素家常的餛飩,清湯,薺菜鮮rou餡的,上面撒了紫菜和蝦米。 沐鑰嗜辣口味重,嘗了一個覺得太淡,叫了服務員給她拿辣椒醬。 一碟辣椒醬被端上來的時候,杯子里的酒已經見底。 沐鑰撐著下巴,雙頰浮上紅暈,還行,她還能平穩地夾起一只餛飩蘸了醬往嘴里送。 嘖。舌尖剛碰到味,沐鑰就嫌棄地皺起了眉。 這叫辣醬?甜蜜蜜的,屁點辣味都沒。 她吐出口氣,揮揮手,叫來服務員:你們這兒,就沒有辣~一點兒的辣醬嗎? 服務員小哥回她:行,我幫你去后廚問問??! 星空的主廚大人今天是不咋開心。 家里的小祖宗生病了,最近食欲不振,喘氣聲有點重,今天下午被他送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肺炎。本來就挺乖一小家伙,現在懨懨的沒精神,看著怪讓人心疼。 土豆被他留在醫院里治療,葉衡丘走的時候,它趴著墊子上,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狗最通人情,那一雙烏黑的眼睛太揪人心了。 葉衡丘差點就想和醫生說要不還是帶回家吧,他明兒再給送過來。 剛剛護士給他發了段土豆吃東西的視頻,葉衡丘看完,給對方回了句:謝謝,辛苦了。 后廚的垂布被人掀開,楊帆探個頭進來問:丘哥,客人嫌咱的辣醬不夠辣,還有別的嗎? 葉衡丘收了手機放進口袋里,起身走到架子前,上面擺著滿滿兩層瓶瓶罐罐的醬料。 他隨口問:誰??? 楊帆進來,走到他旁邊:一美女呢,來過兩回了。估計是川渝那兒的人,能吃辣。 葉衡丘點點頭,從最里面拿了瓶醬,用圍裙擦了擦瓶身,遞給楊帆:這瓶。 欸。楊帆接過,剛打開蓋子一股辛辣味就鉆了出來,直沖鼻腔。 嚯。他捂著鼻子偏過頭去猛咳嗽兩聲,這魔鬼辣???這么沖。 葉衡丘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嘴角:給她吧。 楊帆舀了兩大勺醬,他一路端著調料碟都被嗆出了眼淚。 那瓶醬是特制的,用的不是魔鬼辣,但也比市面上絕大多數的辣椒更辣。葉衡丘做飯很少會用到,偶爾做川菜也只加那么一點兒調味。 但凡有川渝的客人來要辣醬,葉衡丘都會拿這一瓶給人家嘗。 嚷嚷自己能吃辣,仗著是川渝人嫌不夠辣的,挑釁說要變態辣的,就拿這個治,保證服服帖帖。 以前林向南還給這瓶醬取了個沒品的諢名,叫菊花殘。 這本純粹是個下馬威,基本拿筷子沾一點嘗嘗就知道厲害了,沒啥人想不開真敢挑戰。 但是葉衡丘沒能料到,外面那個是表面穩如泰山,實際早已神智不清的女酒鬼。 一分鐘后,他聽到大堂里楊帆撕心裂肺的求助聲:丘哥,救命!你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