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
浮光掠影
鄧芮突然覺得她的同事斯某最近變得有些古怪。 首先是,她將公司微信群里用了半年的個人實名備注偷偷改成了之前的網名,還換了一個很不起眼的灰色頭像。 再是毅然決然地推掉了她原來一向熱衷的部門聚餐,殘忍地將免費而又豐盛的美食拒之門外。 還有則是這些天里分明沒有降溫,她卻套上了一層厚厚的外套,口罩也一直掛在臉上,除了吃飯一概不摘。 最重要的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她整個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鄧芮瞠目結舌,好奇于明明減肥減了半年也沒有半點成效的斯棠,是如何在短短的十幾天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瘦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一天夜里,恰逢整個編輯部就她和斯棠兩人加班到十點,鄧芮一邊收拾著凌亂的桌面,一邊對身旁如樹懶一般動作緩慢的斯棠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斯棠有氣無力地給出了答案:餓。 鄧芮看著眼前這個面黃肌瘦的斯乞丐,想起前段時間里那個豐腴白潤的棠貴妃,執手相看淚眼:你什么時候有這么大的決心了? 如果你也在最狼狽的時候偏偏遇到一個光鮮亮麗的高中同學,或許會有。斯棠盯著手機鏡頭里那張形容枯槁的臉,她想,現在還是沒辦法直接大大方方地面對他。 高中同學有什么大不了的,難不成你喜歡人家?鄧芮仿佛嗅到一絲絲戀愛的酸臭氣息。女為悅己者容,感情她這榆木同事終于開竅了? 很晚了,以后再慢慢告訴你。斯棠將口罩重新戴回臉上,驚喜地發現原來遮不住兩腮肥rou的口罩現在已經可以包住她線條流暢的下頜骨。 身姿輕盈如趙飛燕的久違之感,令她有些飄飄欲仙。斯棠站起身來,得意忘形地在鄧芮前轉了幾個圈。來不及再炫耀一番,突然眼里金星縈繞,腦袋昏昏沉沉,踉蹌倒在地板上前,一向很有經驗的斯棠氣若游絲地吐出了三個字:低低血糖 隨后便不省人事。 斯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凌晨三點。她睜開眼睛,四周是昏暗幽白的一片,怔忪許久,才借著窗外傾瀉的月光看清楚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靜脈滴注了葡萄糖,她的體力已經漸漸恢復了一些,斯棠漆黑的眼眸轉了轉,視線還是有些模糊,只看得到頭頂純白的天花板和身上裹著的雪白被子。 斯棠轉過頭,目光蔓延到窗邊,瞳孔驀然放大。窗前站著一個身影修長的男人,一身黑色西服清雋秀頎,將他融進窗外無邊的夜色里,在晄白的病房里又對比得格外清徹明晰。 月光盈裹在他異??∶赖膫饶樕?,襯得那人愈發剔透白皙,五官奕奕。她看到了遙遠記憶里那個無比傲慢卻又令人驚艷的美少年,只覺得胸口似乎快要炸裂開來。 那一瞬間天地浩瀚,所有細碎的雜音皆消弭無聞,斯棠只聽得到自己急促倉皇的心跳,和那人唇齒間沉穩靜謐的呼吸,一靜一動,在黑白相依的深夜里交錯纏繞。 那人好像知道她醒了,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是靜靜站立,斯棠亦不敢出聲。 她知道眼前的場景只是一場縹緲夢境,年少時她不知道給自己編織過多少次這樣的美夢,最后愈陷愈深,一發不可收拾。 斯棠緊緊閉上眼睛,神識漸漸被黑暗吞噬,眼角微微濡濕。半夢半醒間,仿佛有人走到她的跟前,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臉,圓潤的指尖輕輕刮蹭她臉上的絨毛。良久,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不知自誰的咽喉里發出,男人身上清雅的古木香氣刺入她的鼻尖,在她心里落下一個瑰麗旖旎的夢境。 斯棠再次醒過來,已經是光線明亮的白天,時光在失去意識的時候總是飛速流逝。恰如莊顏沉睡時,紀鄢已經等了她整整一個四季輪轉。 午間休息時,鄧芮風塵仆仆地從公司趕了過來,手里提著粥菜水果,陪著臥病在床的斯棠聊天解悶。 昨天幸好季暻也在加班啊,雖然你瘦了,我一個人還是抱不動你。鄧芮給斯棠削蘋果時,順帶把公司新來的工程師夸得天花亂墜,我本來以為他是高冷那一掛的,沒想到對女同事還是挺熱心的。 鄧芮將昨天夜里季暻是如何將昏迷不醒的斯棠抱起來送到了醫院里,又徹夜未眠地陪了整整一個晚上,中午她過來接班時才離開的事繪聲繪色地在斯棠面前重現了一遍。 斯棠充耳不聞,兀自發著呆,很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有幫我請病假嗎? 比起那些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她更關心自己這個月的工資是否還健全。 我幫你跟林總說了,你自己補一個病歷證明就行。 鄧芮白了一眼毫無感激心的同事,又補充道:那個人因為你請了一天事假,你知道他們工程師一天得扣多少錢嗎? 斯棠把頭埋進枕頭里,朝聒噪的同事揮了揮手:大姐,您還是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吧。 / 斯棠很快痊愈起來,雖然依舊控制著飲食,卻不像之前那樣極端,臉色也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紅潤白皙。 她回到公司,照舊上著班,照舊躲著季暻。兩人畢竟不在同一部門,工作也并不相關,所以狹路相逢的機會很少很少。即使有,也被斯棠視而不見地避了過去。 季暻也如一個透明人,除了那晚緊急情況下,送她去醫院,再也沒有和她有半分交集。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卻相處得宛若隔著兩個世界。 斯棠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并沒有發現她,是不是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公司女同事。畢竟,在與他相識的那三年里,斯棠用的并不是現在這個名字。 孟真玉是斯棠唯一畢業后依舊聯系的朋友,她們之間很少有秘密。斯棠下班后,一個人逛著商場,一邊漫不經心扣著手機,將與季暻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事情告訴了她,并憂心忡忡地詢問她自己要不要早些辭職。 孟真玉在出租屋里打著游戲,開局間隙時抽出一點時間認真思考了一下斯棠此時的困擾。 其實她在大學期間對季暻的大名就早有耳聞。 斯棠大二的時候談過一段戀愛,這件事蠻讓人印象深刻的。 其一是因為那個男生長得實在是眉清目秀,養眼耐看。其二是他對斯棠特別好,令人艷羨。其三是這段感情虎頭蛇尾,慘淡收場,讓人唏噓。 那人跟斯棠上同一節毛概課,每周固定座位,剛好坐在她的右側,中間隔著三三兩兩個其他學院的男生。據說是斯棠只在上課發呆時無意間瞥了一眼那個男生的側臉,便失了魂魄一樣,對他見色起意。 孟真玉酷愛做媒,輾轉打聽到那男生的姓名,名如其人,也很清秀,叫沈殊。 沈大帥哥恰好對她也有幾分輕輕淺淺的情意,得知斯棠喜歡他后更是欣喜若狂,愈發情根深種。大家本來以為這是一樁美好姻緣,沒想到結局鬧得挺烏龍的。 這事怨斯棠,在兩人確定關系的前一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她突然喝得酩酊大醉,郁郁寡歡,不知為何就哭了起來。 沈殊把未來的女朋友攬在臂彎里,溫柔地替她拭干眼淚,極致耐心地哄著,眸中溢滿關切心疼。 孟真玉見了贊嘆不已,那是得有多喜歡一個人,才會有這樣溫柔的眼神啊。 斯棠卻突然伸出手,指尖描摹著他的眉梢眼角,難過地說了一句:知道嗎?你的側臉像極了他。 沈殊神色一暗,聲線僵硬:像誰? 季暻。斯棠的眼角滲出渾濁的淚液,聲音里蓄滿了惆悵遺憾,自嘲道,我要跟別人在一起啦,我這輩子都跟他沒可能啦。 結局自然不歡而散。 酒醒后,斯棠只是慶幸道:好在及時止損,他值得更好的人。 孟真玉鄙夷道:沒想到你這么渣,那么帥的人你把人家當成替身。 斯棠莞爾:可能我只是喜歡長相那一掛的男孩子,如果只是見色起意,只要有色可圖,對誰不是一樣。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都陷入了迷茫中:時間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忘記了當初喜歡上他的理由了。 孟真玉無法辨別斯棠前后這兩句話里的他是否是同一個人,只是從斯棠斷斷續續的描述里,隱隱約約對那個叫季暻的人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季暻是斯棠高中時期的校草,是斯棠貧瘠的少女時光里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以至于曾經滄海,她的眼里再也欣賞不了其他人的燦爛容顏。 孟真玉猜想,斯棠和季暻高中時期應該發生過那么一段不為人知的繾綣情事,不過從大學里斯棠的諱莫如深來看,兩人之間應該是十分慘烈的bad ending。 這次竟然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家公司再度相逢,孟真玉覺得斯棠應該和他再續前緣,畢竟這么難得的一段奇緣,很多人轉身即天涯,歲歲年年生生不見,她卻能在很多年后再度遇見他。 斯棠否定了她的熱誠建議:如果說有奇緣,我跟他高中時的緣分更深??墒?,即使那樣,我們兩個也沒有在一起。 斯棠的記憶飄搖到時代久遠的懷春少女時期,高中時追求季暻的女生不計其數,她曾經一廂情愿地以為他也鐘情于她。后來才知道自己不過只是炮灰中的炮灰,用了整整三年時間,也沒有得到那個人一絲一毫的垂青。 商場里的背景音樂不斷切換,循環往復,不知是誰放了一曲古典悠長的,女聲婉轉凄涼,咿咿呀呀地唱著落寞詞曲。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這便是斯棠高中時期,情竇初開的那段愛情。 驚艷開頭,破碎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