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一)
宴會(一)
這是個讓林巧兒手忙腳亂的下午,前兩天她太分心,沒有控制好畫畫的進度,所以今天不得不強迫自己趕稿。 她賺的這點零花錢并不算充裕,但她一直很上心。 她嘴里咬著一支畫筆,在趕手頭的水彩。她慶幸自己不用看自己的邋遢,她的頭發隨意得用個大發夾扣在腦后,身上那件舊舊的白T恤落了許多層洗不去的顏料。 她正專注,忽然聽到樓下傳來許多人聲,仿佛是某場派對的開場。 她有點恍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正想起身,畫室門被推開,薛世紳笑容滿面地朝她招手,巧兒,過來。 她有點疑惑,還是趕緊放下畫筆,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問,怎么了? 薛世紳牽起她的手,一到走廊,林巧兒才看見面前的五人,他們手上提著各式各樣的小盒子,一個瘦高的男人手上抱著三個衣架,另一只手把那長長的掛衣袋尾部托起來。 五人對她客道地笑,林小姐好。 薛世紳把她牽到臥室,這里夠大。 一個女孩把帶來的兩個小手提包放在她的化妝臺上,直到林巧兒看到她那手提箱里是琳瑯滿目的化妝品,她才吃驚地回過神。 還未來得及開問,瘦高男人就把衣袋解開,把那三件禮服掛在架子上。 林小姐,你看你比較喜歡哪件? 什什么?她磕磕巴巴地說。 晚上陪我去參加宴會,挑件禮服。薛世紳拉拉她的手。 宴會?林巧兒嚇得搖頭,她與他交往多年,知道他經常參加這種場合,但她一次都沒有去過,也沒有見過,連想都不敢想。世紳,我不去 要去的,我們可以一起公開露面。薛世紳掏出手機,翻出一條新聞,遞給她。 新聞是關于薛世紳和沈雨馨取消婚約,只是很簡短的信息。兩家的公關也做足了準備,放出其他的娛樂新聞,所以這條消息并沒有引起很大的轟動。 明天正式登報,這事就算過去了。薛世紳藏不住自己的笑意,你喜歡哪條裙子? 林巧兒忽然覺得口干舌燥,面前一下子擺了太多信息,她有些難以消化,我可是我還沒有畫完 明天再說。他專注打量這三條禮裙,指指其中一件,我覺得這件很適合你,你喜歡嗎? 瘦高的男人輕快地取下這條紗裙,送到她面前。 林巧兒膽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慌張地搖頭,不,我不去 為什么? 她努力鎮定下來,認真道,我從來沒有去過什么宴會,我不懂這些的我會給你丟臉,你自己去就好 我會陪著你,薛世紳把她的手扣在手心,溫柔道,你不用怕,好嗎? 林巧兒如同是被趕鴨子上架,她惴惴不安的心情從這一刻開始,一直到陪薛世紳走進那光鮮亮麗的宴會廳都沒有平息過。 她那樸素的大發夾被拿下,頭發被燙成優雅的大波浪,披散在肩膀上。 她的妝容顯得精致又溫柔,把她的溫婉氣質襯托出來。 林巧兒看著鏡子前的自己,覺得奇怪又不安。她沒有被人這樣打扮過,沒有穿過這樣正式的禮服。 她甚至不敢自己挑禮裙,這條抹胸的紗裙還是薛世紳拍板的。這是很淺的水粉色,像是太白顏料摻了一滴紅色暈染出來的,腰部以下是三層薄薄的紗片,有貼身的性感,又有隱約的可愛。 可她還是看不慣自己的新模樣,她的手指不安地繞著那紗片。 薛世紳也換好晚宴的西裝,他站到她身后,稱贊道,很漂亮。 林巧兒很想努力地笑,卻被這惴惴的心理控制了。 薛世紳輕輕摟住她的手臂,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一吻,很適合你。相信我,你會比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漂亮。 造型師從她那些束之高閣的珠寶盒里挑了一套送來。 林巧兒認出這是離開米蘭前,薛世紳特意買給她的首飾。 她的脖頸間戴了閃亮的寶石,手上戴著手鏈和戒指。她幾乎認不出鏡子里的人,只得別開眼。 她把手挽進薛世紳的手臂里,機械地跟著他。 她以前猜想過,薛世紳穿西裝參加晚宴時一定有驚人的帥氣,那是她的幻想,但她從沒想過會陪伴在他身旁。 今晚,她看他時,確認他的俊朗甚至勝過她的想象。 那是一種君主般的氣魄,是春風得意的傲然,又有謙遜的紳士風度。 她看著他,好一陣挪不開眼。她只覺得自己更渺小了,因為她什么都不懂。 由化妝師、造型師精心打扮出來的形象、佩戴的昂貴的首飾沒有給她帶來任何額外的自信。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美,只覺自卑得像要把后背弓起來,希望自己是個隱形人。 薛世紳陪著她,大方地把她介紹給朋友。 林巧兒根本不知在這種場合里要說什么話,她只能維持臉上的微笑,客道地與人握手問好。 不知過了多久,那笑容幾乎變得機械起來。她看著薛世紳與別人談笑風生,似乎是她永遠都學不來的灑脫。 她時不時分心,便會去打量會場里的其他女人。 她們都穿著優雅,透著高貴的氣質。林巧兒羨慕的不是她們身上昂貴的衣服首飾,她羨慕她們眼中的那種自信。 那種自信來自于家庭,或是來自于自己的事業。 她們自如地舉著一杯香檳在人群中游走,她們與男人聊事業聊藝術,一點都不遜色。 她們大方地在林巧兒面前與薛世紳閑聊、談生意,拿捏著恰當的話語與距離。 林巧兒想到孫百合,這是她一直在孫百合身上看見的自信,是她一直想要習得、去擁有的自信。她的目光里透著羨慕和敬佩。她覺得自己只是丑小鴨,她根本無法與她們相比,因而愈發膽怯。 薛世紳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他的氣勢和光芒太耀眼,足以籠罩身邊的人。 林巧兒好奇地打量周圍時,忽然看見了不遠處的沈雨馨。她嚇得心臟漏跳一拍,趕忙鎮定下來。 沈雨馨的悲傷也沒有掩蓋她的美麗,她遠遠地看著他們,眼里有忿忿的不滿和不甘心。 林巧兒不敢再去看她的方向。她本就覺得不合適,在他們公布取消婚約新聞的當晚就與薛世紳一同出席,就算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似乎也不合適。 薛母顯然也是這么想的。 她遇見林巧兒的時候,用她那傲慢的貴婦人的眼神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林巧兒羞愧得把頭低下去。 薛世紳沒有與母親久談,他們簡單問好,他正式把林巧兒介紹給母親,還說了許多好話。 薛母才冷冷地同她握了握手。 薛世紳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個身影,歡快地把她拉了過去。比安奇先生,他與他握手,我要向你介紹我的女友。 比安奇轉過臉,他那大大的高鼻子上嵌著一雙藍眼睛,流露出溫和的目光,薛先生,你好。 這是比安奇先生,倫巴赫私人美術館的館長,意大利人。他向林巧兒介紹道,然后又轉向比安奇,這是我女友,林小姐,她是很優秀的畫家,而且意大利語很流利。 哦,很高興見到你,林小姐。比安奇顯得很驚訝,用意語向她致意。 他那標準的意大利人長相讓林巧兒回想起在米蘭的時光,她不由得微笑,也用意語說,我很榮幸,比安奇先生。 他們又用意語說了幾句,林巧兒難得覺得有些自在起來。她的笑容逐漸歡快。 薛世紳溫柔地看著她,看到她的笑,他的柔情更為寵溺。 比安奇笑著用英語問,薛先生,我們這樣把你晾在一邊很不禮貌。 不會,薛世紳擺擺手,她說意語的樣子很迷人,我不需要聽懂,只要看著她就足夠了。 林巧兒的臉微微泛紅,甜甜地對他笑笑。 你們先聊。薛世紳說了一句,去陪母親。 林巧兒便與比安奇繼續聊下去,比安奇一直夸她意語流利,她心中有細微的快樂,那少得可憐的自信好似一點點在廢墟中重新構建起來。 林小姐學了多久意語? 一年左右,在米蘭。 是嗎?比安奇很驚喜,那可真是了不起。 那時候在米蘭學習畫畫,我覺得有很多收獲 他們聊得格外愉快,聽完她的經歷,比安奇輕聲問,你知道我管理著一家私人美術館,對嗎?不知林小姐是否有興趣帶我看看你的畫作? 哦,當然。她的臉又微微泛紅,我很樂意。 比安奇掏出他的名片,請一定與我預約時間。我很想帶你逛逛我的美術館。 倫巴赫美術館的展我一直都很喜歡。 很榮幸。比安奇微微彎腰,我沒有在這里遇見過意語如此流利的藝術家,林小姐,我希望我們保持聯系。 好。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你的畫作,薛先生先前就給我展示過一些,我覺得 他給你看過? 對,我覺得我們可以有很多方面可以合作。 林巧兒略帶詫異地看他。 這時有人來請比安奇先生,兩人簡單道了別。林巧兒忽然就孤零零地站在了原地。她看看四周,想像剛才那些女人一樣,嫻熟地與人攀談。 看似簡單,她卻知道自己學不來。 她并不是因為挽著薛世紳的手臂就得到了這個世界的入場券。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本去融入這場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