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緣 三十四
寄生緣 三十四
只余下幾道天雷了,飛升近在眼前,白紹不愿讓這一切功虧一簣。外面的聲討此起彼伏,他心志微亂,種種思緒紛至沓來,世上本無絕對的對錯,憑什么非要他來承受這些業果?! 封閉自己的視聽,他不再關注周遭情況,打算等到渡劫完成再收拾那個裝神弄鬼的混賬。 又一道天雷在劫云中積蓄成形,眼見著就要降下。白紹卯足勁頭等待,卻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神魂不受控制地動蕩,仿佛被吸空了所有意志一般。 下一刻,雷擊降下。 護體的靈氣罩因為那短暫的失神而被大大削弱,白紹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將天雷的傷害吃個滿滿當當。背后心有極其濃郁的焦糊味傳來,他吐出一口猩紅殘血,憤恨地看向憑空出現在頭頂上方的白瞳男子:你做什么?! 山戎不作回應,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受本源牽引,白紹體內的天靈根可以在他催動下不再那么穩固,卻因兩人實力的差距而無法變動更多。 但這已經足夠了。 箴言諦聽似是探知到了白紹的心緒波動,施加的問題越發嚴厲,而雷擊也越發急促起來。初入仙門的修士都以為渡劫是天道對他們的考驗,但人在度過了一段漫長的修煉長河后便會明白,渡劫,其實是天道阻止他們飛升的手段。 只有心志堅定的人才有勝算,一旦發現有縫可鉆,天劫將會不遺余力地將其摧毀。 白紹窮于應付勢要將他劈成兩段的天雷和諦聽的考問,根本抽不出心神去處理不遠處那個已經修至地尸、堪比化神期的怪物。 匆忙之中難免納罕。閉關之時,他一直留了一絲神識在外,卻從沒聽說有關尸俢為禍一方或是邪魔外道崛起的傳聞,那么境界如此高深的尸俢究竟從何而來? 思緒盤旋中,腦海里陡然閃過十多年前的一個頗不起眼的小插曲。 大尸現世,好像確實有過。 難道,他就是那個妄圖復仇,最終被趕至玄境的付星池?那他是怎么出來的,又為何能未卜先知般地蟄伏在這里?明明,為了防患于未然,他有特意吩咐族人封鎖關于他渡劫的消息。 剛要開口質問,又一道天雷打了下來,又厲又急。期間山戎一直干擾著他的靈氣輸送,讓那威力足以劈山的雷擊不留余地的打入白紹身體中,元嬰龜裂,氣海盡毀。周圍的陰魂們冷眼看著這一切,無悲無喜,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恨不能將他的凄慘模樣牢牢印在腦子里。 天劫只剩最后兩道雷,白紹卻沒能堅持下去。在身死道消的前一刻,他用皮開rou綻的血手指著山戎,面目猙獰地嘶聲長嘯:何其荒謬! 功敗垂成,他想不到自己最后竟是被早年的一顆墊腳石給送上了絕路。是啊,何其荒謬...... 山戎看著他斷氣、化作焦黑的塵埃、又隨著濃郁的靈氣飄散而去,全程沒有說一句話,甚至不愿意報上自己的姓名。在他看來,搞死白紹不是泄恨尋仇,只是一項必要完成的任務罷了,而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和愛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然而事情又怎會這么順利。 消散不過片刻的劫云很快又凝實起來,像個吃人的漩渦盤旋在上空。而這次的目標 卻是山戎。 不遠處的荒村中,阿秀抱著三個孩子跳上了一棟看上去還算結實的草垛房頂,齊齊遙望璃云山巔的異象。 怎么回事,渡劫還能重來一遍?老三撓了撓頭,一臉困惑。 阿秀緊鎖著眉,聲音有些沉:這次是你爹的。 ???那娘親快去幫幫他! 阿秀摸摸她的頭:雷劫是沒法讓人幫忙的,我去了也是讓他分心,純屬搗亂,就在這等著便好。 老三執拗地堅持:分心也沒關系呀,爹爹那么強一定可以搞定的。娘親去了還能表現表現,一直待在這里多無聊啊,況且爹爹也會寒心的。 大兒子聽不下去了,兩根指頭捏住她的后脖子皮往后拽,不讓這牛皮糖再纏著阿秀:亂七八糟的話本子少看,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故事里主人公一樣活得咋唬。 老三像只鵪鶉一樣被提溜著,嘴巴不服地撅起來:娘親,難道我說得不對嘛? 阿秀無奈一笑:還是聽你哥的吧。 見人嘴巴嘟得更高了,她溫柔解釋道,我和你爹都是普通人,沒那么多轟轟烈烈。等他回來你問一問就能知道,娘親若是去了,他才真要發火。 可是,萬,萬一......小姑娘兩根食指對在一起,言語支支吾吾。 ......萬一渡劫失敗、身死道消呢...... 那只能,我們四個,將就過了。阿秀回得輕巧,笑容卻空了色彩。 見狀,老二趕緊捂住meimei的嘴,冷聲教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 日子一晃兩天過去。九尺余長的虺蛇、黑腳白腹的毒蛛、形如水中苔石的海蟾蜍......各類毒獸盤踞在璃云山山腳,像守衛者般戒備著周遭的每一處角落。 阿秀將它們都遣了出去,自己帶著孩子暫住于荒村中的一棟茅草屋里。晚間時候,老二老三在房中睡得正酣,大兒子堅稱自己不困,坐在外面陪她眺望月光下薄霧籠罩的山巒。 阿秀一直默默坐著,半句話也不說,雙手抱膝,像尊被白紗包裹的雕塑。 夜晚總是讓人感傷。猜想她現在并不開心,大兒子湊近一些,試著打破這場沉寂:父親定會平安無事。 阿秀緩慢眨了下眼,呼吸很輕,眉間卻擰著化不開的愁緒。陰邪鬼魅,天地不容,渡劫過程比其他修士都要兇險。只看那璃云山上道道天雷,一擊未消又落一擊,分明想置人于死地。 神識外放試了又試,但她什么都探查不到,那里的靈氣太過渾濁了。 每次心跳都洇著酸脹。 每聲轟鳴都昭示著別離。 她慚愧,覺得這一切苦痛都是自己施加給山戎的。她將他變成了人,她是罪魁禍首。 孟閣主說得不對,哪里是她被染臟呢,分明是她把山戎給弄臟了。 天雷一直在被倒數。阿秀掐著時間踩上金木魚,離開前一刻摸了摸大兒子的頭,艱澀在喉間翻涌:我不知,自己回不回得來。 她的眉目是柔和的,臉頰卻狼狽地濕了一片。 大兒子懂她的意思。先前說得理性,可真要遭遇了最壞結果,誰又能保證自己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呢? 誰都不能保證。 少年親昵地回蹭她的掌心,再次對她說:父親定會平安無事。 她抿唇點了點頭,旋即如一道流星朝山巔飛去。 此時劫云剛剛消散,四周并無祥瑞紫氣,也沒有百鳥爭鳴,除了滿地焦黑,什么都沒有。 尸修可真艱難啊,遭人忌諱,連天道也不待見。 阿秀不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情況,而他又是個什么情況。如今仔細想想,山戎的每次渡劫好像都被她錯過了。 腳下有些虛浮,她踉蹌著下地,一步步靠近那具毫無動靜的黑炭。 是的,黑炭。又硬又脆,燒禿的頭骨上還有泛著火光的龜裂。 怎么就成這樣了? 理不出頭緒,畏懼與抓狂交替出現。她不想碰那東西,只站在一臂遠的地方,呼吸雜亂:起來,該走了。 有大雁自天邊飛過,蒲扇著翅膀的聲音權當是回應。 她的肺腔開始變得堵塞:我說回家了,趕緊起來! 慌神的時候總想找人來幫忙,她渾身打顫左右張望,可哪里有人能幫她,又哪里有人能救他。 背叛。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背叛。 她哆嗦著牙齒撲過去,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往他臉上扇,聲如困獸,眼紅如血。 等對方被打得面朝另一邊,毫無聲息歪了脖子,她又心疼,將人摟在懷里邊搖邊哭。 兩人在一起的時光委實太短暫了,她還沒過夠,還沒品出那種值得回憶一生的滋味。 她本該對他再好一點。 她本該讓兩人的故事擺脫傷感。 她本該 陪他一起走的。 你在做什么?頭頂上方乍然響起一道淡漠又熟悉的嗓音,叫人心跳驟停。 阿秀哭聲一噎,滿臉震驚地望過去,然后燙手般扔掉了懷中焦尸。 聽到動靜后急忙從湖中趕過來,山戎身上的水漬還沒擦干,健碩的身形在月光下泛出晶瑩光澤。腹部的傷口消失了,瞳孔也變成琉璃般的淡紫色。 什...什么情況?阿秀張口結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那具明顯擁有他外貌特征的焦尸。 雷劫太過兇險,可不興硬抗啊。山戎拿著微褶的衣袍抖了抖,慢條斯理往身上套,所以我就施了一招金蟬脫殼,順便去旁邊靈泉泡個澡。 雖說尸修并無通天法力,全靠體魄強盛。但山戎機緣較好,有千年妖丹加持,又兼具寄生蠱的增益,其中門道自然就多了。 阿秀很快想通個中套路,長長松出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難免來氣:浪費我這么多感情!離我遠點,今天不想看到你! 她拍拍身上的黑灰,跺著腳往前走。大哭過后的抽噎還沒消停,從背影看上去,一抖一抖的,仿佛氣得不輕。 山戎跟在后頭,不緊不慢,用目光守護她被皎月照出的纖細輪廓。 那明天呢? 這不廢話嗎,我哪天生氣隔過夜?!阿秀拘泥地撇嘴,邁出的步子卻沒那么急了。 明天另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