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言 四
默言 四
一個月不知不覺過去。 這段時間里,牧雁沒給狄莞枝落下進度的機會,幾乎每天提供各門功課輔導。許是日子過得太充實,讓時間沖淡了創傷,如今再次回想起那些脅迫與傷害,狄莞枝心里已經不會有太大波動了。 這天,她幫mama出去倒垃圾,卻在門口遇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任晴像是蹲麻了腿,站起身時還晃當一下差點摔跤。她扶著欄桿勉強立好,看過來的神情極其僵硬。 狄莞枝不想再和她有所牽扯,避開那道視線徑直下樓。后面腳步聲緊跟而來,隨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條件反射一般,狄莞枝猛地掙開她后退一步,眼中盡是防備。 任晴訕訕收回手,咧著嘴跟她道歉:枝枝,我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那不自然的笑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顯得尤為詭異,狄莞枝無端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自己瞎了聾了。 見人不回話,任晴又逼近兩步:枝枝,你和老師的照片我已經刪除了,不會再威脅你,以后也不會再帶人傷害你了,你能不能原諒我這一回? 我們之間的事情不知怎么被警察知道了,媒體也在報道?,F在學校要勒令我退學,枝枝,快高考了,我不能這時候退學啊,你能不能幫幫我! 話像一團白噪音飄進耳朵里,讓人提不起一絲波瀾,倒是這么近的距離讓狄莞枝發現了任晴手中拿著一樣長條狀東西是錄音筆。 狄莞枝不知道對方又想玩什么把戲,也根本不關心。如果是一個月前,她或許已經崩潰著任人擺布了,不像現在,理智還能維持運作。 任晴像個復讀機,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剛剛那段話,還攔著不讓她走,看上去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狄莞枝只覺得可笑,想到她之前恨不得將人拖進地獄的癲狂,作繭自縛用在她身上都是對這詞的侮辱。 將手中袋子扔到一邊,狄莞枝終于對上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要我原諒你,那你就先說說,為什么要對我做那些? 剛剛還聒噪不休的人忽然就像被扼住喉嚨,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任晴哪里說得清,想做就做了。 高二轉學過來的頭一天,她就留意到了狄莞枝,心中沒來由生出一股子不喜,卻又莫名的十分在意。權當消遣地和狄莞枝深入相處過后,她倒是找到了些樂趣,天天變著法兒玩弄人,反正對方傻,根本看不出來。 記得有一回,她到狄莞枝家里教人做奶油泡芙,草草教十五分鐘就走了,臨走前還跟狄莞枝說希望她給全班同學都做上一份,美食大家一起分享才更開心。結果這傻子就信了,卻不知任晴回家也做了泡芙,明天同樣會給班里同學送去。第二天早讀課,趁著班主任沒來,任晴將精心制作好的泡芙給同學派發下去,等到狄莞枝頂著黑眼圈跑來學校,大家已經享用完了。之后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任晴那一整天心情都極好,尤其當別人悄悄跟她說狄莞枝簡直是東施效顰的時候,嘴角真是拼命崩住才能抑制住上揚的趨勢。 然而,今天過來的目的是求和解,她又怎能將這些陰暗想法道出來。 我們曾經是朋友呀,看在我以前那么照顧你的份上,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任晴的聲音帶上哭腔,狄莞枝冷眼瞧著,沒能從那幾滴鱷魚淚里看出多少凄楚。 兩人站在樓道口,時不時有個路人走過,好奇地張望這邊的對峙。任晴覺得丟臉,目光不斷躲閃,狄莞枝倒是無所謂,大方地任由別人參觀。兩相對比,簡直和幾個月前來了一場對調。 你不把話說明白,我也不會給你一個答復。狄莞枝聲音沒有起伏,一如她現在的心境。 耐心即將耗盡,任晴頭一回覺得狄莞枝這么難纏,狂躁向上翻涌,她一時間恨不得沖過去劃花那張毫無波動的臉。低三下四太難了,任晴這一輩子都處在庸人眼中的高光時刻,還從未這般費盡心思地討好一個人,尤其這個人,還是狄莞枝! 但是,只要坦白,傻子就會說出那句她需要的話了。屆時她將錄音截取下來發到網上,再由身為市委書記的父親從中cao作一下,事情就能不了了之。 下垂的眼簾蓋住眸中算計,她的語調依然戚戚怨怨:好,我說。你還記得我們徹底翻臉那天嗎? 狄莞枝冷冷看著她,沒有吱聲。她當然記得,又哪里會忘,那簡直是她人生中最為費解的一天。 那天的體育課,老師安排全班去沙坑跑道集合,挨個沖刺跳遠。狄莞枝因為經痛得厲害,便請了假坐在一旁休息。 輪到任晴的時候,沖刺起跳都很順利,然而落地時她忽然腳崴一下沒能站穩,臉部著地摔進了沙坑里。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狄莞枝聽得皺眉,她笑不出來,憂心地小跑過去扶起任晴,輕聲問她有沒有受傷。 任晴站起身看她,緩慢卻強硬地抽回了手。粘著沙粒的亂發里,半遮半掩露出一雙眼睛,異常怨毒。 然后,狄莞枝的噩夢便開始了。 她的課桌被螺螄粉潑,校服被刮花,自行車輪胎也被扎爆。惡意如瘟疫一般四處蔓延,起初任晴只是帶著三兩個要好的女生一起作弄她,到后來,全班都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這場惡毒的游戲,仿佛她的苦痛真的能給他們帶來多大快樂。 有人威脅她不許說出去,不然就給她拍裸照發到網上;有人勸她趕緊給任晴磕頭道歉,不管錯的究竟是誰;也有人冷冷看著,才不管她是死是活。 當時你扶我起來,眼里一點幸災樂禍也沒有,我就覺得你太假了,特虛偽。是個人就該有另一面,哪有像你這樣的,然后我就突然很想看看你痛苦起來究竟是什么表情,再后來,你也知道了,大家都有些失控,我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話說到后半段,尾音稍稍上揚,自然而然又帶上一股子往日的驕矜,可任晴自己沒發現。 看著她在那做戲,狄莞枝忽然就想明白了,之前自己的那些糾結和費解簡直毫無意義。她不需要去理解所有人的想法,因為有些人,根本不講道理。 你的死活與我無關,我不原諒。狄莞枝不再看她,重新拎起袋子就想離開。 厭惡到盡頭,生不起恨,只求她別出現,別出聲,一切都別存在。 剛巧物業保安路過此處,狄莞枝叫來人,并在對方幫助下輕松擺脫了任晴的糾纏。她扔完垃圾徑直回到家中,還和mama說笑了幾句,仿佛無事發生。 離高考還剩兩個月的時候,牧雁讓她回去上課,末尾還沒頭沒腦加上一句參與的人全都退學了。 再回到學校,狄莞枝只覺物是人非。偌大一間教室如今一片荒涼,零零散散坐著三兩個同學,均是劫后余生的模樣。怕不是都在慶幸自己沒有摻和那件懊糟事。 狄莞枝沒有去刻意了解參與事件的同學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全身心投入高考備戰當中。她也曾納悶過自己明明輟學這么久,為何遲遲沒收到學校處分。倒是問過牧雁,男人將她擁在懷里,卻是答非所問:我的寶寶什么都不要擔心,只要做到三點:好好學習,健康成長,永遠愛我。 被美色迷昏了頭,她沒再刨根問底,但暗自琢磨著他上頭一定有人。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同學給她轉發了一則本市新聞:女高中生被拖至廢棄工廠慘遭輪jian。 劃拉下去,還有照片,女高中生身上草草蓋著一件大外套,露出來的地方全是傷痕。雖然那人的眼睛被打上了馬賽克,狄莞枝還是認出了她是誰。 她將手機遞給身旁的牧雁看,男人瞟了一眼,沒表現出震驚,反倒是不咸不淡地說了句她活該。 冷血的樣子與為人師表大相徑庭。 狄莞枝隱隱有些稀奇古怪的猜想,卻一個字都沒問出來。她本不是話多的性格,牧雁想讓她知道的時候自然會主動開口的。 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足有一輩子那么長。 (完) 作者有話說: 下個故事歡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