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開心就好
10 開心就好
蘇煙一直認為窗臺那次是她第一次見祁知硯。 實際上不是。 祁知硯十五歲的時候,受邀同父母一起出席了蕭家舉辦的晚宴。 那天來的人很多,大多都是蕭家商業的合作對象和上層名流,還有小部分是明星藝人。 無一非富即貴。 他向來對這種社交活動不感興趣,人人臉上都帶著假惺惺的笑,嘴里的話或是客套或是諂媚,聽得他直皺眉。但他出于禮貌還是來了,并且宴會上熟練地掛上了溫和的笑容。 真是厭惡自己。 明明討厭虛偽,卻做不到不虛偽。 父母從小教他知分寸懂禮節,教他察言觀色,教他言方行圓,教他克制,又教他掩飾,教他把真實的自己隱匿在層層面具之后。 他向來排斥。 但在防護層脆弱的成長過程中,還是讓他們的觀念滲透進了皮膚,融入了血液,在心口埋下黑色的種子,扎了根。 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只能以戾氣滋養,企圖將其扼殺在土壤中。 人人見到他都會說他乖巧懂事,成績又名列前茅,是個好小孩兒。 可他自己清楚他不是。 越長大越叛逆,他開始不再聽家里的勸告,試圖丟掉這個負擔。他卸下了所有的表情管理,滿懷希冀地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卻看到一張冷漠的臉。 沒有情緒也沒有溫度,像個死人,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可他更不喜歡以前的自己。 于是陷入了一種極致的矛盾當中,在有大人的場合習慣逢迎,又在私下或同輩中肆無忌憚做著最真實的自己。 祁知硯一度認為自己就快要患上人格分裂或是別的什么精神疾病。 直到他遇上了蘇煙。 當一群人浩浩蕩蕩從宴會廳門口進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蕭家少爺旁邊那個笑得淑女文靜的小孩。他知道那是蘇家唯一的千金,就在自己的學校讀初一,當下就在心里說,那小孩應該裝得挺累的吧,果然大家都一樣。 像印證他的想法般,下一秒女孩就扭頭對身后老人撇嘴:爺爺這里人太多啦,阿煙想自己出去玩~ 聲音軟軟甜甜,埋怨起來像個嬌氣包。 可是不對,不該這樣的。 他擰起眉,有些煩躁。 她為什么要撒嬌?為什么要原形畢露?為什么不繼續扮演那個巧言聽話的乖乖女?為什么可以丟掉那層外殼為所欲為? 他心中有無數個為什么,卻一個也找不到答案。 所以他在蕭家后花園看到蘇煙的時候,幾乎沒有思索就上了前。 他靜靜站在女孩的身后,壓抑著心中瘋狂叫囂的疑惑,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地平靜些:蘇煙,你不去宴會廳自己跑出來玩,你家里不管的嗎? 女孩背對著他沒有轉過身,蹲在地上不知道一個人在搗鼓些什么,嘴里隨口應道:不管啊,為什么要管。 他立刻追問:你爺爺沒有要求你做一個端莊大氣的女生嗎? 當然要求了呀。 那為什么要擅自離席? 蘇煙跟著應酬了一晚上已經很累了,又被連二連三的問題問得莫名其妙,心里覺得這人有點煩,轉過身來看到底是誰這么掃她的興,結果看著來人的臉愣了。 這下祁知硯看清,她一只手握著剪刀,另一只手中是剛從灌木里剪下來的,新鮮的還帶著嫩葉和露水的梔子花。 花瓣安靜躺在她的手心,一時竟也分不清是哪個更白。 祁知硯快速撇開眼神。 女孩發呆著沒有給出答復,他語氣帶著輕微的不耐煩:問你話呢。 可十三歲的蘇煙像是沒聽出他的情緒,依舊眉眼彎彎,認認真真地回答:當然是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啊。之所以做到知書達理、文明謙遜,是因為不愿拂了我爺爺的面子,我樂意為他遵守規則。而之所以現在隨心所欲,是因為表面功夫不能當飯吃,我不高興了,自然沒心思搞那些虛的七七八八。爺爺告訴我的,人活一世,沒有什么比自己開心更重要! 他似是不懂,聽得發怔。 面前女孩又瞄他幾眼,看他沒反應,于是飛快地將手中的東西塞給他,嗓音清脆:別不開心啦,我送你我剛剪的花花!還有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少女眼里是他不曾見過的爛漫繁星,眸光灼灼,似要燙進他心里。 他拿著梔子花,落荒而逃。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祁知硯無數次夢見那個笑喚他哥哥的女孩。 他那年中考超常發揮,以市狀元的成績明明可以去比橫中師資更勝一籌的省實驗讀火箭班,他卻不知道為什么,神差鬼使地留在了橫川的高中部。 起先他以為是由于母校情結。 后來越來越頻繁地在學校里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后,他才知道原來不是。 他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回初中部看望曾經的任課老師,讓其實原來和他不怎么熟的老師受寵若驚,老師帶著他去班上給學弟學妹講話的時候,他便看到了她。 女孩過了十四歲的坎兒,這個在古時候將要及笄的年紀,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已經有了長開之后漂亮的雛形。她站在窗邊的過道上,百無聊賴地撫弄自己撞紅的額角,在一群心虛挨罵的女生里格外扎眼。 下一秒兩人就對視上了。 她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他清楚地捕捉到少女鹿眼里的驚艷,一如一年之前,她說哥哥你真好看時的那般。 那一刻他第一次無比慶幸自己有張漂亮的皮囊。 他花了一周的時間觀察了蘇煙每天的行動軌跡,再似不經意地出現在她面前。然后當女孩看過來的時候,頗為拿捏地調整著他那張臉的最佳角度,讓自己絲毫不差地落進她的目光中。 在他以為自己就快要在她眼里常住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們班上那個蕭寂看她的眼神,眸中那些侵略性的東西他再熟悉不過。 紅色警報幾乎是瞬間就被拉響。 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還是同班同學,而自己僅是有著幾面之緣的陌生人,這給他巨大的危機感。 于是他慌了。 方淇川邀請他周末去玩密室,他本來不感興趣,拒絕的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卻在聽他說自己女朋友和另一個學妹也要來的時候瞬時改變了主意。 方淇川女朋友是那個叫唐雯的女生,祁知硯知道的。 周六蘇煙果真來了。 他提前了解過密室的攻略,知道后面有個一人或兩人的單線任務,NPC當時只想帶走走在最后神游的蘇煙,他察覺后立馬跟了過去,在NPC看傻子樣的眼神下被關在密閉的通道里。 悶熱,壓抑,充斥著梔子花味的洗發水的味道,他始終甘之如飴。 那天他們在逼仄狹小的空間里接吻,他心中一切陰暗的情緒都在黑暗中瘋狂滋長,女孩眼神渙散,嘴巴像脫了水瀕死的魚一張一翕,真想完完全全徹底擁有她,他想。 心里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開出一朵黑色的花。 在聽到她說那是她初吻的時候,他聽到自己心底高興得快要瘋掉的吶喊,像是肥料,花瓣受到滋養,忍不住興奮得顫抖。 【要我對你負責嗎?】 他看到女生表情麻木,似乎不像是開心的表情。他害怕極了,心想她若是說出什么他不愛聽的話,他應該會不擇手段。 還好她沒有。 她欣然接受了,那一刻眼中只映著自己的身影,這種認知讓他感到病態的滿足。 然后被卷入少女絢爛的眸光,深陷泥沼卻不愿自拔。 他終于擁有她了。 也再也戒不掉她了。 所有人都要他虛偽,唯有蘇煙教會他真實。 世界告訴他屈己待人,蘇煙告訴他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