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底褲男

    上午九點開始，黎春嬌一直電話不斷。新年開工，找月嫂和保姆的客戶全集中到第一天，通話過程中還需見縫插針地更新公眾號，為長久生意來源著想。

    整間辦公室充斥著她沙啞的嗓音，王姐，請您稍等一下，我立馬看看其他有空檔的月嫂，爭取晚上七點前給您安排過來，行嗎？

    張姐，新年快樂。是是是，我清楚您的訴求，不過預先定的月嫂確實沒辦法，她昨晚就請了病假，特殊時期望您見諒。我重新給您挑選了另外一位，這位從業十年，是金牌月嫂。您放心，您放心，不會再出這種問題。哈哈，多謝您的理解，前幾天看了您發的朋友圈，更漂亮啦。是啊，我最羨慕的人就是您。

    成人世界穿插不輕松地笑臉與恰如其分地恭維，客戶需要用心維護，哪怕她發著38度高燒，也得保持健康爽朗地語氣，最終傳達給用戶挑不出任何錯誤的對話體驗。外人沒有義務去體諒她，花了錢就應當享受的待遇，她不能含糊敷衍。

    掛斷電話，微信彈出的訊息令手機短暫卡頓，叮咚叮咚的提示音震得頭腦發昏，她嘆了口氣，吐息間滾熱氣體燙得能融化富士山。而藥物引發的困頓終于蔓延全身，春嬌逐漸手腳發軟，恨不得癱在地上，兩耳不聞好好睡一覺。

    她強打起精神點進軟件一一回復，發出的每條消息勢必攜帶妥帖贊揚，甚至在句末加上的表情也有講究：鮮花代表感謝，握手代表合作愉快，微笑代表贊同。斟字酌句，穩扎穩打，不可泄露半分疲累，誰都離不得她，她哪來資格叫苦。

    等到所有人被安撫完畢，電量見紅，時間溜到下午四點半。透明玻璃反射的人影模糊，影影綽綽，仍能窺視她的狼狽弧度。白瓷杯中的熱茶已然冰涼，滾進喉嚨一路涼入胃袋，浸濕后的干裂嘴唇爆出絲絲痛覺。她后知后覺想起竟一天沒吃過飯了，說實話并未感覺餓，胃部反常地發脹，軟綿綿地乏累欺騙神經，填補掉身體其他需求。

    春嬌站起身跟財務小楊打了個招呼，示意要出去一趟。酸痛肩膀背負一家重擔，她急需到某個安靜地點抒散心情。

    爬上頂樓，后背早浮起熱意，冷風游蕩于空曠地界，陰沉沉的天空，幾欲落雨。她抽出細煙，點燃，用力吸一口，綿綿白霧蜿蜒騰升。

    思緒有片刻放空，她任由發絲亂糟糟的前后飛舞，衣袋中的手機再度震響。

    好累，厚重壓力不肯放她輕松。

    微信殘存著還未回應前夫關于女兒撫養的問題，冷冰冰擺在列表，新來的消息將它慢慢沖下底層。

    他發來的字字句句飽含深意，春嬌匆匆瞄了一眼，無一不在表達他與他父母的不容易，簡直可笑透頂。小仙貝兩歲前，前夫家刻意裝聾作啞，重男輕女思想使得他們嫌棄她的性別?，F在孩子懂事，居然厚臉皮的提出希望女兒跟他們生活，拿不超過兩百塊的兒童自行車，含淚傾訴對小仙貝的刻骨想念。

    哈，回想當時場景，她忍不住笑出聲，演戲也得講究基本法，曾經的輕待暫且不提，連物質都展現如此廉價，有何臉面說歉意。

    嘿，煙要燒到手指了，快丟掉。手臂被點了一下，力度輕到可以忽略不計，來人許是出于不想過度驚擾她的目的，又實在焦急，只好事先提醒一句。

    春嬌忙側頭在臉上慌亂抹了一把，煙蒂砸落地面濺起橘黃光粒，風肆意沖撞，鼓動煙頭朝前滾，直至停歇在墻邊。

    目視遠方竭力調整情緒，她遲遲道了一聲謝，卻依舊背向對方，姿勢不夠得體，不過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成年以后最忌諱被外界撞見脆弱，好似駐建的銅墻鐵壁拆開內里原是塞滿稻草，實則不堪一擊。合格的成人不論何時，應當戴上鐵面游刃有余處理麻煩，倘若顯出一絲弱勢，便是遞交軟肋給人拿捏，變成茶余飯后的嬉笑談資。

    淚痕吹干，敷在皮膚上緊繃繃的，有些干痛感，她不好拿手去揉臉，以免別人以為她還在哭，心底不由暗暗祈求對方知情識趣快點離開。

    顯然，此人不懂見好就收，他站在黎春嬌身后默不作聲，連她的道謝都未回應，安靜得好似溶解在空氣中。春嬌克制住轉身探尋的沖動，一時不知該怎么辦。

    僵持之間，怪異氛圍拉滿，春嬌心底泛起不安。這時，男人忽然毫無征兆的動了起來，大步走到前面的墻角直愣愣地蹲下，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堆灰蒙蒙的煙頭收進紙中，隨著他前傾得動作，低腰褲隱隱露出底褲顏色。

    紅色？

    游移的視線迅速回到那截布料確認，得到肯定答案，她暗嘆sao包。又忍不住猜測今年是不是他的本命年?？幢秤按蟾疟人?，比她大的男人萬萬不會選緊身褲搭配豆豆鞋，更何況他的發型過于特別，綠油油的鍋蓋頭走進人群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亮黑羽絨服背面是夸張英文字母：That   man   is   the   richest   whose   pleasure   are   the   cheapest.衣物上的字體或因清洗過度，掉色起皮，略顯斑駁，嗯...整體觀感...無比清奇。

    活到28歲，黎春嬌僅僅在視頻中見過此類男子。通常他們出場會伴一曲爆炸鼓點土味音樂，比如：原來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我和你蕩秋千，蕩到那天外天，是聽一遍就無限上頭的曲調。舞者的細胳膊細腰搖得堪比直升機，嘴角鑲嵌鄙視銀河系的冷笑，眼中隱藏三分冷漠七分傷悲，片尾最后留下一句七彩字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希望你永遠不會懂這句話。

    打住打住。

    胡思亂想確實沖散了不少郁郁寡歡，他奇怪的舉動引不起危機感也勾不起絲毫好奇，此刻黎春嬌做好再戰準備，想趁著下班前把工作事宜處理妥當，回家才能夠全心全意陪女兒。今早出門，小仙貝眼淚汪汪的目送她，叫她難受好久。

    春嬌正抬腳準備悄悄離開時，鍋蓋頭猛地站直身子，右手高舉手機，攝像頭以四十五度傾斜角照向那坨纏裹數圈的衛生紙，他大吼一聲，家人們，我做得對嗎？覺得我陳志明做得對的，給個雙擊！

    突如其來的震聲驚得黎春嬌趔趄幾步，她目瞪口呆地望過去，只見陳志明雙臂相貼，手掌分開，手指攏成花瓣形態，皮帶掛扣的藍牙音箱發出咚咚幾聲鼓點，一雙大手緊跟節奏急速轉動起來。

    一首送給家人們，點點關注，點點紅心。

    一一一

    家人們，我做得對嗎？覺得我做得對的，點點收藏，點點送珠，給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