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望穿秋水
第六十六章 望穿秋水
穆惜惜沒有理睬鐘三郎的孩子脾氣,她徑直出門想找那兩個寧國公府家丁。然而她剛出門,就被尹槐攔了下來,他是何時來的、又聽了多少,穆惜惜一概不知,她原本肅穆的臉上出現了裂縫,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還沒等她開口,尹槐先將件厚棉衣披在她肩頭,道:我已經派人去遞消息了,鐘大公子在趕來的路上了。,他既沒有過問穆惜惜前因,也沒有追問她后果,好似早就料到了走向,做好了充足的擦屁股準備。 沒過多久,寧國公府大少爺鐘逸翎就親自來接人了。為了不讓人察覺幼弟逃婚的丑事,他是抄小路趕來的,到環采閣時人和馬俱是冒著一層蒸騰的熱汗。原本性子老實,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溫吞的鐘大郎,似乎是真的動怒了,他眉頭緊蹙著,拉緊馬韁不客氣地問道:三郎人呢?,那高頭大馬也是仗了人勢,打著響鼻用前蹄不耐地刨著地,可謂是殺氣洶洶。 而穆惜惜裹在暖呼呼的棉衣中嗑著瓜子,比那一人一馬架子都大。她眼皮都懶得抬,哼笑一聲道:呵。自己連弟弟都看不好,沖我撒什么氣?都這個時辰了還得站在院子里吹冷風,我還想生氣呢。,她倒是撒了一通氣,才呸地吐掉瓜子殼,翹起小指點了點頭頂半闔的窗子:樓上,我勸你翻窗子進去。,鐘大的臉早已黑得不能更黑,幸好他更憂心于幼弟,沒有理會穆惜惜便干脆利落地翻窗上去了。 甫一翻窗進屋,鐘大郎便見地上蜷著顆紅色的繭,他自然知道幼弟一旦難過極了便會這樣藏著,可嬌養著長大的幼弟除了生辰會如此,其他時候哪見過他這樣子。鐘大郎心中大驚,急忙上前喚道:阿景?!阿景你怎么了,那個妖女對你做了什么?,可鐘三郎跟丟了魂兒似的蜷在地上,誰叫也不應。鐘逸翎急得那是手足無措,娘臨死前千叮嚀萬囑咐他要照顧好幼弟,不要讓后娘將他們兄弟倆欺負了去,阿景這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他哪有顏面再去告慰娘在天之靈?鐘逸翎咬咬牙,想著在這腌臜地總歸是不方便,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阿景給帶回府。 把鐘三郎運出去時花了點功夫,畢竟那么大個人兒,死沉死沉的也就鐘大郎這種練家子可以背得動。穆惜惜嗑著瓜子看了一出鐘大郎背著幼弟爬窗的戲碼,就見鐘大郎背著個人還能單手爬得飛快,比那路口的雜伎還要矯健,惜惜是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丟個銅板讓他再來一次她還沒過癮。但也只是想想,去拔正在氣頭上的鷹翎,她還沒那個賊膽。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穆惜惜嗑完了手心中最后一把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道:鐘大公子啊,有些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不是你不愛聽、裝作不存在就真的沒有了。,鐘大郎的手微頓片刻,這話林氏也曾和他說過,一字不差,他甚至還記得夫人說過的后半句:你身為長兄,不要想著弟弟們長大了就自己懂了,心結不解遲早成死結。??伤麃聿患吧罹磕孪б粋€妓子是從哪聽到他們夫婦的閨房夜話,給鐘三郎披了層斗篷遮住大紅色的喜服,丟下一句:若是阿景平安無事,今晚的事既往不咎。后便絕塵而去。這是在威脅她要是鐘逸景真出了什么事,寧國公府絕對不會放過她呢,穆惜惜翻了個白眼,把瓜子殼掃干凈才慢悠悠地上樓睡覺去了。 他剛重生那段日子也曾是壯志凌云的,想著要用自己的卯了一輩子的勁干點兒大事,重寫他鐘逸景的傳奇篇章。 可做做白日夢容易,實施起來卻難了百倍不止,首當其沖就是他那固執的老爹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哥,無論他如何復述寧國公府的慘劇,老爹和大哥只當他是鬧孩子脾氣,看起來是嬌縱,其實就是把他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不當一回事罷了,殊不知他皮下的靈魂足足比他們多活了一輩子。 父兄油鹽不進,鐘逸景只好在自己身上想法子了,可練武太累讀書太煩,他蹲在池塘邊小半個月,才磕磕巴巴地憋出一首詩。好在詩雖蹩腳,從三歲孩子口中出來就不得了,鐘逸景一時風頭無二。他隱約記得上輩子見到穆西時是四五歲的年紀,便耐著性子熬,摩拳擦掌等著用自己的才華俘獲穆西的心,讓她以后再也看不上秦憶呂衛之流。 然而穆西沒有來,他從總角等到束發也沒有來。 京城一成不變地沿著它的定數,秦憶呂衛依舊是極富盛名的武曲破軍,輔佐著身負紫微星的楚王登上皇位。而他鐘逸景三歲作詩的壯舉很快就被淡忘,他拼盡全力撲騰出的一點水花,以他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紈绔恢復平靜。他跟上輩子他瞧不起的劉讓能廝混在一起,整日沉浸在吃喝嫖賭中。究竟哪邊才是夢,鐘逸景已經分不清了,他一事無成,只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扳著指頭數自己的死期。死了也好,他沉浮在溫柔鄉中迷糊地想著,至少他可以做個風流的鬼,也好過做個被唾棄的人。 鐘三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是被裹得嚴嚴實實被人抱在懷中,他稍動了動,就聽見大哥驚喜的聲音:阿景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別怕咱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呼呼的冷風將他的話語吹得有些凌亂:你別怕,爹酒量不比從前,喝多了早早就歇下了??h主那邊,你嫂子也讓她先歇下了。所以你跑來花街這事,只有我知道。鐘大郎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幼弟的腦袋說道:這次我幫你瞞著,下不為例。。 大哥總是拿他當奶娃娃看,幫他瞞著,也瞞著他,就連助呂衛謀反這種大事,也沒有透露給他一個字過。鐘三郎沉默良久,才嘟噥了句:沒有下次了,她不會再見我了。,他想再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真的不明白,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難啊。,鐘大郎嘴笨,直到聽到這句話才遲疑地說道:喜歡一個人可不是只有說說的,我當年也不被你嫂子家里認可,我只能變得更好來配得上她。 他都懂,他都明白,所以當他聽見那熟悉的清脆聲音嘰嘰喳喳地念著:槐哥槐哥你看!這簪子我戴著如何?好不好看?,回頭就見那張他尋了盼了好久的容顏在燈火闌珊處,掛著他做夢都想再見的笑顏時,鐘三郎心中恐慌多于重逢的驚喜。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如今是個什么德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鐘三郎他遠可以落荒而逃,可當他看見站在穆西身邊,衣著樸素相貌平平的陌生男子時,卻是惡向膽邊生。哪里來的鄉野村夫,他憑什么站在穆西身旁?,鐘逸景才疏學淺,只是固執地覺著穆西就值得最好的,而那樣的鄉野村夫又能給她什么!等鐘三郎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攥著穆西的腕子了,他能清楚地看見自己扭曲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眼中,像桃花落碾成泥,發出腐爛的臭味。 鐘三郎恍若真的是做了一場夢,他渾渾噩噩地尋找著回去夢境的法子,直到再見夢中熟悉的面容還以為可以回到過去,卻不想他心心念念那些兩小無猜的時光,只存在他一個人的夢里。要是能再重來一回。他口齒不清地哭著,大紅的喜服袖被淚水沾濕成一片難看的朱紅色,他哭自己荒廢的這一個半輩子,悔得肝腸寸斷、不能自已。從今往后,京城再無一人會笑著對他說阿景就是那般好的男子了。 鐘家三郎大喜的日子,幾家歡喜幾家愁,那皇城之上的,爽朗的笑聲隔著幾道門也聽得清清楚楚,想必是歡喜極了。聽得宮外候著的大太監都忍不住心里感慨一句:皇上今兒的心情是真的好啊。要知道小半月前,主子從宮外回來便一直是陰著個臉。主子心情不好,連帶著他們這些下人也戰戰兢兢的,也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么喜事讓龍顏大悅。 殿內,身著龍袍的男子捧腹大笑道:可當真?她竟連這般狗腿的話都說出口了。勝天命可惜啊,鐘三那家伙恐怕聽不懂吧?,暗衛沒有回應,皇帝倒也沒有需要回應,他笑容微斂,食指與拇指摩挲著玉扳指:永安宮開始動工了嗎?,尚未,鄭尚書說,暗衛遲疑片刻,還是按原話復述道:建造宮殿這事可不能馬虎,一不小心就是人命關天的事兒,要是讓哪位娘娘受傷了,我這老臉往哪擱!不行不行,等我回去親自設計!。 皇帝聽罷,便知道鄭季攸那老狐貍是打得什么拖延時間的算盤了,他冷哼一聲道:哼,師徒倒是一脈同源的油腔滑調。,好在今兒皇帝心情是真的不錯,只短暫地冷了臉便揮了揮手:下去吧,韓王那邊漏點口風去,就說劉家怕樹大招風,打算娶個五品小官家的姑娘。說到這,他極有興致地揶揄道:瞧把他嚇的,女兒嫁那么快。 暗衛退下去了,皇帝臉上仍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韓王的動作確實是比他計劃中快了點,想必是一聽自家掌上明珠要被賜婚給劉家那紈绔后,又氣又怕吧?;实郯l出一聲愉悅地輕笑,韓王急是急了點,可他不急,他要耐心地掃清一切阻礙,準備最好的宮殿,等他的小皇后心甘情愿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