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西行記(47)
作者:絕色夫 字數:4907 47鎮夜 雍丘城中的地氣果然甚怪異,連綿的陰雨下得毫無預兆,天色入黑得也非一 般的早,剛過午時,天空就晦暗了下來,渾若被人扣了一只陰沉沉的死灰色罩子。 城池中一片死寂,不聞半點人煙聲息。大街小巷當中,不見半條人影,各式 店鋪屋宇皆是門窗緊閉,內中一片漆黑,不見燈火,無有人聲,唯有凄風苦雨的 在城中肆虐。 雍丘城的四面城門,早早就關閉了。 正對著西城門的城西大街的中央,搭著一個孤零零的大油布棚子。黃豆般的 雨點,密密的打在厚實的油布棚子上,泛起了一層白茫茫的水霧煙氣。七八根閃 耀的火把,把油布棚子里照得亮如白晝,一個用粗大木料搭成的木頭架子豎在棚 子中央,木頭架子上懸著一口合抱大小的黃晃晃銅鐘。 玄奘盤膝坐在銅鐘前,閉目不語。 在他身后,放置著一個燃燒得正熱烈的炭火盆子,炭火的上方,架著一鍋在 咕嘟咕嘟冒泡的稠粥,散發出一陣陣異樣的藥香味,辯機持著一個長柄木勺子, 正在小心攪拌著。 病怏怏的朱行者,則是臭著一張臉,懶洋洋的岔著雙腿,靠坐在炭火旁,端 著一碗熱騰騰的稠粥在慢慢啜喝。玄奘應允為雍丘城治理鬼患時,他正在驛站的 廂房中看病,并不知情,后來當他知情后,業是木已成舟了。 面對明顯違背他勸告的情形,朱行者也沒有說什幺,依舊是以行者的身份, 默默的跟隨著玄奘,只是他一張木無表情的瘦臉,未免帶上了一些臭臭的表情。 他啜喝的這稠粥,卻是雍丘城大夫開出來的藥方。 朱行者的元氣損傷過甚,身子虛弱不堪,需要徐徐進補,以增強氣血,大夫 便把各種溫補藥物加入米粥中,行食療之法,讓他每日多多進食。辯機好奇的嘗 過這藥粥后,覺得滋味尚好,便讓大夫多準備了一些溫補藥物,滿滿的煮上一鍋, 權當是守夜時的吃食。 辯機攪拌了一會,取過一只青瓷大碗滿滿盛了一碗,笑嘻嘻的端奉給正在閉 目養神的玄奘,然后自個又盛了一碗,唏哩呼嚕的呷喝起來。 玄奘端著青瓷大碗,看著身前的那口銅鐘,微微一笑。 昨夜在廢廟與鬼物一番纏斗后,他發覺獅子吼對這等陰邪鬼物,甚有奇效。 早在數月前,他在信陽縣城,便用過一口巨大的銅鐘來克敵制勝,對使用這等沉 重又能發出巨大聲響的物事,感覺甚是順手,因此他特地拜托那張縣丞,花費了 不少工夫才弄到這幺一口銅鐘,雖不及此前所用的巨大,不過料想也足夠了。 他思忖了一陣,也就慢慢啜喝起熱粥來。 喝過了熱粥,玄奘便給辯機開講今日的功課。 他不再接著昨日講那,而是應辯機的請求,開講《金剛 經》的第七品。他對朱行者所吟的那四句偈子,便是出自的第三十二 品。以金剛來比喻智慧之銳利、頑強、堅固,號稱能斷一切煩惱,能 歷百劫千生,能流轉六道而覺性不壞。 玄奘不住口的講了大半時辰,才將第七品的經義,娓娓的講道了 一遍。辯機喜得鉆頭撓腮,那朱行者靠坐在炭火旁,無神的雙目半閉合著,似是 在瞌睡,實則是在豎著耳朵靜靜傾聽,當玄奘講完今日的經文后,他發出一聲微 不可擦的幽幽嘆息。 玄奘接過辯機遞上的水葫蘆,喝了幾口水,抬頭看著幽深寂寥的長街。此時 約莫是酉時,應是剛入夜不久,然而城中已是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中。 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商鋪、房舍和閣樓,全然沒有一點亮光透出,即便以他 明銳的六識,借著油布棚子閃爍的火光,也只看出十余步遠,再遠的地方,便籠 罩在一片茫茫的陰雨水霧中,看不真切。在一片凄切的風雨聲中,偶爾聽得一聲 嬰啼,然后轉瞬就不聞了,想是被膽怯的父母給捂住了小嘴。 玄奘忽然舉起手,在身前的銅鐘上重重拍擊了一記。 那銅鐘震動起來,發出一陣嗡嗡的低鳴,玄奘又是重重一拍,那銅鐘震動得 越發厲害了,玄奘再度用力一拍,那銅鐘震動到極處,那嗡鳴聲匯合在一處,便 發 3找★回△網↓址|請?百喥ˇ索μ弟◣—?板∴ù∵綜╝合?社Δ區 出空的一聲大響,在沉寂若死的夜色中悠悠傳揚開去。 這鐘聲不似木槌撞擊般清越,略顯得低沉渾厚,然而在那密集的雨勢中,卻 遠遠的穿透傳揚開去,雍丘城中皆可清晰聽聞。這低沉渾厚的鐘聲自有一種安靜 寧神的作用,悠長的回蕩了片刻,便停了下來。 玄奘對著銅鐘,又是連拍三記,又是一聲悠然的鐘聲響起。 如此連續拍響三下悠長的鐘聲,玄奘便停了手,又復閉目端坐。 油布棚子中的火把烈烈的燃燒著,棚子以外,便陷入綿綿的陰雨當中,天地 間一片渾濁的黑暗,沒有星辰可以參照,也沒有沙漏可看時辰。玄奘估摸著時間, 每隔約莫一個時辰,便用力拍響三下銅鐘,在死寂的夜色中悠悠傳揚開去。 辯機搬了一張凳子,坐到大棚的邊上,兩口寒光閃閃的雪特劍就插在身前的 地上,他默不作聲的用一塊干凈麻布,拭擦著其中一口雪特劍,森森的寒氣從兩 口長劍中散發而出,在那朦朧的寒氣中,他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不時 ∴最?新?網●址×百喥Δ弟╔—?板╮ù╕綜↑合μ社╔區☆ 從黑暗中掠 過。 朱行者依然靠坐在炭火盤子邊上,雙目似閉非閉,瘦削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 情,手中端著盛了藥粥的瓷碗,不時的啜喝幾口。當碗中稠粥喝完了,他便懶懶 的探手取過勺子,重新盛上滿滿一碗藥粥,繼續的啜喝。 三人皆沒有說話,默默的等待著。 在一片凄風苦雨中,在陰郁的黑暗中,時間慢慢的過著。 不知不覺間,在一片靜穆的平靜中,天色微微發亮起來,那下了一天一夜的 陰雨也自停歇了。 看著天邊躍升的一輪朝日,玄奘三人不禁面面相窺。 傳聞中每晚橫行無忌,兇厲無比的陰邪鬼物沒有出現,也沒有發生任何的異 常事情,一夜就如此平靜的渡過了,看著那籠罩在朝陽光芒的街道,看著一扇扇 緊閉大門被打開,諸般人煙氣息漸漸回到這城中,三人均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 天色大亮時分,大喜過望的梁縣令和張縣丞,率領著十余名同樣臉帶喜色的 吏員,亂糟糟的來到棚子里,紛紛對玄奘恭敬施禮,,沒口子的贊嘆道賀,說道: 「得禪師坐鎮,鬼怪也不敢出現,真乃圣僧是也!」 玄奘三人守了一夜,甚是疲倦,當下也不多解說,略略寒暄了幾句后,便在 張縣丞的安排下,草草吃過一些熱食,回去驛站歇息了。 ╰尋△回?網?╒址?百∵喥╮弟?—╮板▼ù|綜◣合∶社◣區╚ 玄奘醒來時,已是近午時分,他漱洗一番,來到驛站的廳堂中。 辯機和朱行者已然起來了,正在廳堂中閑坐著。辯機湊到朱行者跟前,正逗 他說話,朱行者雖是木無表情,畢竟與辯機也算是共過患難,不好拒絕他自來熟 的熱情,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支應著。 辯機和朱行者見玄奘到了,便讓驛丁送上吃食,三人遂吃喝起來 ?最○新|網?址?百喥?弟▲—↑板╕ù◆綜╘合?社↓區╓ 。 梁縣令與張縣丞等一眾官員,本是要宴請玄奘三人的,然而玄奘他們起來得 甚晚。這午時一過,居住在雍丘城中的諸般官員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來,就 連把守城池的軍士,也都龜縮在城樓里不敢出來。因此,梁縣令等只得吩咐驛丁 們備好豐盛的酒菜,待玄奘等三人起床享用。 玄奘三人一面吃喝,一面談說昨夜之事。 三人均對鬼物不出現一事,摸不著頭腦,感到莫名其妙,不過平白得了一晚 上的休整,倒不也是什幺壞事。至少朱行者進食了一大鍋藥粥后,精神明顯健旺 了許多,斷不會再出現施放一記火雷后,就累暈過去的狀況。 三人進食后,歇息了一會,便又向城西大街走去。 辯機手中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里面滿滿登登裝著的是晚上的各種吃食。 朱行者也拿著一只碩大葫蘆,里面滿盛著溫熱的蓯蓉人參湯,他的元氣匱乏 已久,需要多多進補。 玄奘三人來到西大街的油布棚子,日色略西斜,街道上已經寂靜無人。 棚子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就連那口銅鐘也被擦得錚亮。炭火盤子裝滿新木炭, 棚子的數根支柱上,也密密的插著一排尚未用過的火把。 玄奘打量過后,點頭一笑,便如昨晚一般在銅鐘前盤膝坐下,舉手接連拍響 了三下悠長的鐘聲,辯機和八戒也各自找地方坐好。 天色昏暗下來時,辯機便點燃了七八根火把,把棚子映照得亮如白晝。 玄奘招過辯機,開始了每日的講經。 他這天便接著講第八品,名為依法出生分,乃是 ?最?新╙網?址╔百×喥╝弟↑—?板╕ù◆綜×合◣社◆區╝ 講述布施的功德。 信徒對佛門布施世間財寶所獲得的功德,遠不如信徒對世人宣講佛理、導人向善 所得的功德,正所謂,受持四句偈,向為世人說。 一如昨夜,玄奘講經時,朱行者安坐在一旁,側耳靜靜的聽講。玄奘講到受 持四句偈時,轉頭深深的看了朱行者一眼,卻見他半垂著頭,無甚表情的臉容藏 在濃重的陰影當中,當下微微一笑,繼續講經。 一番經義講下來,天色已全然黑了下來。 這夜沒有下雨,天空雖還是一片晦暗不清,卻隱隱有些微的星光透了下來, 也有頗清涼的夜風徐徐而來,除了周圍安靜得有些過份外,算得上是一個好天氣 了。 玄奘又拍響了三聲銅鐘,結束了講經。 朱行者尚在默默思忖經義,辯機卻是笑嘻嘻的站起來,打開那大食盒,拿出 幾只食碟分裝好一些吃食,放置在炭火上煨熱了,然后分送給玄奘和朱行者。 玄奘笑笑接過碟子,慢慢的嚼吃起來。 那廂朱行者看著辯機湊到跟前的一張笑嘻嘻殷勤臉容,猶豫了一下,一臉勉 為其難的接過了食碟,也挑挑揀揀的吃了起來。 三人一面閑談,一面吃食,待得把食盒中的食物盡數吃光了,已是近夜半時 分。 玄奘在銅鐘前打坐,辯機便如昨夜一般,搬了個凳子坐在棚子前頭,慢慢用 一塊干凈麻布拭擦著兩口雪特劍,朱行者靠坐在玄奘身后的炭火盤子旁,在昏昏 欲睡,只是偶爾拿起葫蘆,啜喝幾口著藥湯。 每隔約莫一個時辰,玄奘就拍響三聲銅鐘,五輪鐘聲響過后,天色已然大亮, 這一夜又是波瀾不驚的渡過了。 舉頭瞧著東升的旭日,玄奘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此事甚是怪異,貧僧 雖薄有德行,斷不至到了百鬼辟易的地步,這是佛陀的境界。行者與辯機,你倆 有何看法?」 辯機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嬉皮笑臉的說道:「俺一直覺得師父的氣運和福緣, 絕非常人所能企及,跟隨在師父身邊,就算發生了啥子好事,也不足為奇。若是 說此前在這雍丘城鬧事的鬼祖宗,忽然得急病死去了,俺也是相信的?!?/br> 朱行者卻是沉吟了一陣,才皺眉說道:「能搞動雍丘城地氣的,斷非尋常。 我不明白這兩天,諸般陰邪鬼物為何會消失無蹤,然而若是出現了,與我等必是 不死不休的爭斗,我等未必能勝之。如今,城中傳頌禪師德行高深,百鬼畏懼不 敢現身,禪師此時,可找個事急的借口離去,既博了名聲,又不必跟一應陰邪生 死廝殺,好生一舉兩得?!?/br> 玄奘目光清冷的看著朱行者,片刻之后,方沉聲說道:「一顆慈悲心常在, 乃是修佛的根本。既然接下了這雍丘城之事,貧僧自會善始善終,這般半途棄之, 無異于惡行。行者不必試探貧僧了,明日再值守一夜,若是再無鬼邪現身,那便 說不得,咱們只好去探一趟西山的鎮鬼石窟了?!?/br> 朱行者瘦削的臉上無悲無喜,嘴角牽動了幾下,嘆息著對玄奘說道:「我非 是試探禪師。這些年來,我流落江湖,見過世間的諸般人情冷暖,早就心喪若死, 這雍丘城的一應凡俗世人的死活,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不過是對禪師說一個可 行法子罷了?!?/br> 玄奘點點頭,也不再言語,站起來舒展了一回手腳,向驛站走去。 辯機和朱行者便自跟隨在他身后。 驛站中鬧哄哄的,梁縣令和張縣丞帶著一干吏員正在廳堂相候。一連兩晚, 雍丘城中沒有陰邪鬼怪出現,這讓他們大喜過望,便備下豐盛的酒席,大肆宴請 玄奘三人。 玄奘也不隱瞞,席間向他們說起自己的打算。他們三人會在城中再鎮守一夜, 若再無陰邪鬼物現身,后日一早便去一探那西山的鎮鬼石窟。一眾官吏聽了,更 感敬佩,紛紛祝酒壯行。 既知諸般陰邪鬼物未除,梁縣令等便不敢多向玄奘三人勸酒,免得他們醉酒 了,晚上無人鎮夜,匆匆飲過兩巡酒,玄奘三人填飽了肚腸,便辭席而去,各自 回房歇息。 玄奘睡醒時,又是近午時分。 他漱洗過后,與辯機朱行者一道進過飯食,便又去到西大街的油布棚子。 棚子的里里外外,早被視玄奘為降魔圣僧的一干差役以及百姓打掃得干干凈 凈,除了炭火盤子和火把等物事擺放得整整齊齊外,在棚子的一便,還多了一張 寬大的矮幾,上面陳放著各式各樣的吃食,那都是雍丘城中人家供奉給玄奘三人 的。 察看一遍棚子后,便一如前兩夜般,玄奘拍響三聲銅鐘后,為辯機和朱行者 講解經文,講畢經文,已是一個時辰后了,玄奘便又拍響三聲銅鐘。三人守在大 棚中,各行其事。 待到玄奘拍響第三輪銅鐘,辯機從那矮幾上挑選了一些潔凈精美的吃食,在 炭火盤上煨熱了,三人便分而食之。 如此這般,當玄奘拍響第五輪鐘聲,便又過了一夜。 見到太陽升起來后,附近的人家便開始有了響動聲息,有些膽大的人家已是 打開了緊閉一夜的房門,遠遠的向著玄奘躬身行禮,玄奘皆一一微笑著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