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廈將傾，天下亂象頻發。

    國祚綿延三百一十二年，大齊氣數終盡。廟堂之上，吏治腐敗，宦官勾結外戚，你方唱罷我登場，皇位更迭頻繁，朝政混亂。各地藩王也蠢蠢欲動，招兵買馬摩拳擦掌欲謀竊皇位。

    廟堂之外，天下災害頻頻，隆冬暴雪夏飛蝗，又有鄉紳豪強趁火打劫，cao控糧價兼并土地，層層盤剝，百姓苦不堪言。

    蝗災未過，暴雨忽至，水位暴漲終至黃河下游決堤，禍及多省，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田毀人亡，餓殍千里。

    天災人禍不斷，無有活路則生亂。一年之內，各地起義不斷，流血千里，山河破碎近在咫尺。

    天下將亡，上至皇親貴胄，下至貧民百姓皆受影響，三教九流無人能幸免，時值亂世，只能各展神通，謀求生路。

    王朝傾覆，唐麗質也難幸免，出身下九流娼門，因曾侍奉過眾多官吏士子，聽他們評論時政針砭時弊，耳濡目染之下，她的政治嗅覺一向敏感。

    就在其夫前司禮監掌印太監方茂的死訊傳入耳中時，深感不妙的她當即收拾好了行李，跟著前來報喜的太監呂博逃離了方茂宅邸，躲進了自己購置的宅院中，靠著自己的人脈以及方茂留下的人脈，到底躲過了一場浩劫，免受牽連。

    等到出了孝時，京中情勢已經非常不好，無奈之下，唐麗質最終只能重新收拾了行李，用從前攢下的人脈，混入了曾經呆過的妓館瓊仙閣的女妓隊伍中，就在鏢師的護送下，北上直隸。

    燕王老弱，總督無能，直隸早就已落入總兵康文正之手，他倒是個有能耐的，無論是理政能力還是統兵能力都極強，兒子也爭氣，將來這天下，沒準落入康家手中也說不定。

    一路上，方茂某日醉酒時所說的話一直在腦中縈繞，從南京到北平，在見識過山河凋敝的慘狀后，等到了直隸，再見直隸省內土地平曠屋舍儼然，良田沃土豐饒百姓富饒的模樣，唐麗質更是對方茂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底是從底層小太監爬到掌印位置上的，其能力與看人眼光還真是沒得挑。

    可惜

    就在車隊入了北平城過東直門時，唐麗質的眼中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可惜人竟然就這么走了。

    想到此，唐麗質悲從中來，忍不住掏出帕子來擦拭眼角。

    她對方茂，到底是有感情的，那老太監雖說身體殘缺，可是心性卻沒因身體殘疾而扭曲，方茂為人寬厚沉穩，對她甚是寵愛，所以跟了他，唐麗質是歡喜的。

    她本以為屬于他們的日子還會有很多年，可誰承想方茂走得這么突然，于是她又成了浮萍，四處漂泊找不到一處落腳點。

    就在唐麗質越想越悲，止不住淚水之時，忽聽得身后馬車車廂內傳來陣陣啼哭聲，幾道女聲此起彼伏，一聲聲、一陣陣，聽起來格外慘烈，刺耳的直讓聽的人恨不能去把那群哭泣的女子的嘴給縫上。

    唐麗質也不例外，就在那聲音響起之時，她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魔音灌耳，又哪里還有哀愁的心思。

    得，又開始了。就在她剛把耳朵捂上時，馬車車簾猛地被人給掀飛了開來，接著只見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丫鬟鉆進了車內對她說道。

    這丫鬟長得極妙，鵝蛋臉上單看五官是非常討喜秀氣的，可惜卻因為右臉上有塊糕點大小的紅色胎記而損了顏色，這也正是妙的緣故作為一個丫鬟，顏色太好有時候反倒是拖累，尤其是她伺候的主子還是個娼門出身的寡婦。

    上了車后，小丫鬟松兒將方才買的裝有瓜子的油紙袋遞給唐麗質，見她擺手推拒了后，只見松兒笑了一下，掏出粒瓜子來，隨手將它扔上空中，隨后腦袋一伸，小舌一卷，將那枚瓜子穩穩地送入了口中。

    嘎嘣一聲嗑開了瓜子后，只聽松兒說道：那位姑奶奶還真能叫喚。

    到底曾是官家千金，唐麗質邊揉著額頭邊說道，乍入了娼門哪里受得住，心里苦哭幾聲也是難免的，只是再這么下去，她恐怕是要遭大罪。

    自小在青樓里長大，她比誰都清楚瓊仙閣調教女子的手段有多殘酷，也因此，她更擔心那些啼哭的女子，自己認命和被逼著認命絕對是兩個概念。

    此次去直隸的隊伍中，瓊仙閣的女妓人員構成極為復雜，有久負盛名的清倌人，有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調教好的、未調教好的，開過苞的、沒開過苞的，混在一起，整日里沒個消停。

    后車里面坐著的幾位就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一路上她們沒少找機會想逃，只可惜瓊仙閣的打手看得緊，沒讓她們找到機會罷了。

    你擔心人家，人家可不念你的好。嘎嘣嘎嘣，邊嗑瓜子松兒邊翻白眼，我看她們是把你恨上了，一路上陰陽怪氣的。

    聞言，唐麗質苦笑一聲。

    能不恨她么，誰讓她從了良呢，誰讓她沒幫她們逃跑呢，沒奉獻己身勾引護衛，為她們逃跑鋪路，唐麗質可不是罪惡滔天嗎？

    本來，對那些落難千金們，唐麗質是滿腹同情的，一路上也沒少照拂她們，可誰想到她這一照拂，差點給自己惹下大麻煩，落難千金們要逃，為此還特意求著唐麗質要她勾引鏢師護衛們，美其名曰唐麗質姿容絕美，定無人舍得為難她。

    當然，千金們還承諾過等她們脫了險，定會感念唐麗質的恩德，并想發設法安頓好她，可是唐麗質又不是傻子，哪里猜不出她們壓根就沒想過她的下場。

    再者說了，這計劃本身就幼稚的可笑，鏢師護衛加一起幾十人，她勾引得來就鬼了。讓她助人沒問題，可若是舍己為人，尤其是還是群拉不下架子鄙薄她妓女出身的，恕她還沒那覺悟。

    恨就恨吧，隨她們去。唐麗質說，用我的時候jiejie長jiejie短，一旦沒滿足她們就婊子長婊子短，我又不是賤骨頭，理她們作甚。

    聞言，松兒呵呵一笑，隨后將瓜子皮用紙袋裝好后，她掏出塊銅鏡來對唐麗質說：姑娘既然想通了，那以后也別搭理她們就是，馬上就要到瓊仙閣了，姑娘該好好打理下自己了，眼眶紅紅的，沒得讓人看笑話。

    姑娘？唐麗質一愣，隨即苦笑一聲，我哪里還是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