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掛斷電話，奚悅靜靜站立在原地。

    凝視著窗外，不遠處的公園綠樹成蔭，燦爛的陽光仿若金沙一般從天穹之頂鋪灑而下，為每一棵樹都披上了一層黃燦燦的耀眼外衣。

    真是明亮的陽光啊

    注視著這一幕，忽地，奚悅的腦海里忍不住又突兀地響起了那句話

    縱然我生于黑暗，但我從始至終都向往著光明。

    然而，這卻仿若一聲可怖的魔咒，從開始到現在都牢牢跟隨著她，夜以繼日地頓頓敲擊在她的心尖上，最終把她的整顆心折磨得鮮血淋漓。

    疼痛，卻又仍保留著一點慈悲之下的甜蜜。

    如同雕像一般，奚悅一動不動地站立許久。

    漸漸地，那只白皙纖細的手慢慢捏緊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手機。

    或許是因為先前的刻意壓抑終究到了極致，所以才有了她此時心里這股無法再被抑制住的情緒反彈，痛苦、思念、無望、折磨相繼著翻涌而上，卻又最終通通都化作了一股剎那間的沖動，仿若一刻也不肯消停地奔騰著亟待欲出的野獸，不斷叫囂內心欲望的宣泄

    想見他。

    想見到他。

    想立刻馬上見到他。

    最好就是在下一秒。

    這股沖動來得是如此猝不及防，讓人沒有任何防備，更容不得有一絲絲猶豫

    隨后，奚悅猛地迅速轉身，輕輕勾起嘴角，緊握著手機，踏著公寓室內不遠處地板上肆意灑了一地的明晃晃金色陽光，關門快步離開。

    余留一室的寂靜和清冷。

    師傅，麻煩你送我去機場，我要去趕飛往帝都的最近一趟航班。

    好嘞，那小姑娘你可坐穩了。

    在終于坐定在機艙座位上的那一刻，奚悅心中那顆頻繁跳動個不停的心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很快一下，緊接著又一下，都在昭示它的主人內心的興奮與忐忑。

    早在她學會了用學霸的清冷面具偽裝自己，逐步隱藏真實情緒開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大幅度情緒外露地激動過了。

    外露到，連剛才的出租車師傅都看出了她此時一定是準備去帝都見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用師傅以開玩笑似的口氣總結的話來說，她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個剛談異地戀不久，便又忍不住想去帝都見男友的女朋友。

    真有那樣明顯嗎？

    奚悅忍不住懷著些許隱秘的疑惑與好奇，拿起手里已經黑屏的手機細細端詳自己。

    一直上翹的嘴角，眉眼含笑的神情，尤其是這副儼然是自然流露的神色中的甜蜜笑容，一眼就能輕易讓人由心及里地察覺到此時此刻擁有著它的人內心的喜悅。

    活脫脫一個正陷入熱戀之中，因而春心蕩漾的女朋友。

    女朋友。

    奚悅緩緩放下手機，上翹的嘴角卻因主人倏然的情緒低落，而漸漸抿成了一條無甚情緒的直線。

    哥哥的女朋友

    多么遙遠的一個詞

    明明飛行過程僅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奚悅卻覺得這段時間格外漫長。

    飛機甫一落地，奚悅便一邊快步朝航站樓外走，一邊迫不及待地將手機開機，調出打車軟件，勾選上面的所有乘車種類。

    她要用最快的時間趕到他的身邊。

    然而，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時候，帝都都是一樣的車水馬龍。

    堵車依舊。

    磨磨蹭蹭到了快要接近六點半的時候，終于，車停在了醫院的大門口。

    奚悅淡笑著道了一聲謝關門下車，可心里卻在懊悔自己不該僥幸以為工作日兼上班時間路況應該還算不錯，導致棄了地鐵而選擇打車，反倒是最終耽誤了時間。

    現在六點半，哥哥的作息一向規律，應該早就已經去吃飯了

    然而，忍不住走近幾步后，抬頭看向醫院大門附近不遠處的剎那，奚悅卻意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至極的挺拔身影。

    他穿著自己曾經給他買的藍白條紋襯衫，戴著她精心挑選出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的銀絲邊眼鏡，鶴立雞群地站在那里。

    遠遠看去，好看得像是一幅畫。

    就連川流不息的人潮，都在這樣強烈的動與靜的對比下，成為了映照出他干凈美好氣質的鮮明底色。

    克制不住自己心中驚喜不止的雀躍之情，這一刻，奚悅只期望自己能變成一只能夠撲扇翅膀飛起來的鳥，輕輕揮動翅膀，便能如同倦怠至極渴望歸巢的雛鳥一般，飛撲進哥哥的懷里。

    然而，奚悅就只是向前快跑了兩三步，便慢慢停立在了原地。

    因為她看見她看見，一個時尚漂亮的女孩突然從哥哥旁邊的樹后面迅速跑了出來，然后輕輕踮起腳尖用手快速捂住了哥哥的眼，笑著在他耳邊說話最后，女孩還從她身后一直背著的白色小背包里拿出了哥哥的藍白色保溫杯，歪頭笑著伸手遞給哥哥

    整個人，就宛若一個一直生活在明媚陽光下的精致精靈。

    靚麗而充滿活力。

    奚悅鼻尖一酸，猛地伸手捂住了嘴。

    忽地，對面的哥哥若有所感地抬眼朝這邊看來。

    奚悅頓時低下頭來，隨后慌不擇路地急忙轉身，微紅著眼眶往回走，最終竟是跌跌撞撞地成功躲進了附近的一條小巷。

    可與此同時，內心奔騰而出的痛苦與絕望卻仿若一道逃離不開的陰影，牢牢籠罩在她的頭頂，甩脫不掉。

    小巷口，奚悅仰頭靠在粗糙的墻面上，終于，如同堅持許久卻依舊崩潰的決堤一樣，再也克制不住的淚水接連不斷從她的眼角緩緩涌出。

    仿若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淚水如同雨水一樣嘩嘩往下，不僅沾濕了長發，更將她弄得狼狽不堪。

    奚悅發現，此時的自己和剛才那個漂亮靚麗的女孩相比，就好像兩個極端。

    一個漂亮精致得仿若陽光下的美麗精靈。

    而另一個，盡管擁有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卻遮掩不住外表底下早已被黑暗侵蝕的腐爛內心。

    毋庸置疑，那個和哥哥一樣擁有著干凈美好的氣質的女孩或許才是能夠站在哥哥身邊，更能和他攜手相伴繼續走下去的人。

    而自己，不過是一道一直生活在黑暗潮濕角落里，奢望著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的幸福的影子。

    當太陽到達最高點的時候，影子便會消失。

    如今，她也到了該慢慢消失的時候了。

    大口喘息著，奚悅狠狠掐著自己的胸口，一點一點直立起身子，最終緩緩仰首，朝著黯淡無光的天空輕輕呼出一口氣。

    仿佛電影慢動作似的舉動緩慢而輕微，但卻絲毫沒能緩解胸腔深處的鈍痛。

    或許，這就像被人用盡全力拿刀剜出了一個大洞后，汩汩流血不止的傷口

    再也是好不了了。

    自嘲地揚起一絲苦澀至極的笑，奚悅伸手慢慢拭去眼角殘留的咸澀眼淚，而另一只手卻從始至終緊捏著胸口。

    許久，她才一步一步地開始緩慢朝巷口外走。

    然而，一道陰影卻停在了她的身前。

    從頭頂往下到腳，用干凈美好的淡淡清香將她整個人籠罩了個徹底。

    奚悅若有所感地慢慢抬起頭來，在看清眼前人的剎那，兀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