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無間中
019 無間·中
這張臉萬晴印象很深,只是上次見他,他身上是莊嚴不可褻的警服。 如果李天是她的救命稻草,那他就是遞過稻草的人。 可他跟李天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是你?萬晴壓低嗓子問,她實在忍不住。 他做了個噤聲,再次快速又低音說: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一會兒上車,到了地方,我讓你下車,你再下車。 二人開始再無對話,走在前頭的李天回頭巴望,被他旁邊的警察吼了一下:看什么看! 現如今警察執法和頭些年大有不同,為了降低社會影響,只要對方配合,類似萬晴他們這種涉案人員,手銬是能不戴就不戴的。畢竟一路都是舉著手機拍攝的路人甲乙丙丁,發到網上指不定瞎嗶嗶什么,萬一冤枉誰呢對吧。 萬晴木然地上車,剛坐好抬頭,就見對面的地中海導演正滿目敵意看著她倆;攝像叼著煙不敢點,在嘴里嚼煙嘴;樁先生也裹著浴袍,不斷抓著頭發嘴里嘟囔著什么;身旁的李天扶著額頭搓個不停。 低頭躲開眾人目光,萬晴醞釀下情緒,開始她最擅長的哭戲。 先是抖著肩膀一段嘈嘈切切錯雜彈,緊接著放聲嚎啕,兩行熱淚斷著線往大白腿上掉,唱一出大珠小珠落玉盤。 負責看著他們的小警察一見她哭,沒好動靜兒地嘲諷:嫌丟人害臊,就別干這沒臉的事兒??! 李天緊忙捂著萬晴耳朵,把她往懷里夠,自己也跟著哭,哭到鼻涕泡冒出來都不擦擦,咧大了嘴嚎著:咱倆啥命??!咋這么倒霉呢!咋頭回干就挨抓了呢!還不如繼續在橫店漚著了! 小警察嘲諷再開:你還想干幾回?!早點抓你是幫你懸崖勒馬,你就感謝政府感謝黨吧! 開車的警察看不下去,吼他一嗓子,他才閉麥。 地中海掏出張紙巾給李天:把鼻涕擦擦,都快掉她臉上了! 這是不懷疑他們了?萬晴這么猜測,但仍沒放松警惕,一路縮在李天懷里哭,讓對方想跟他們說話都沒機會。當然了,警察也不允許他們之間再有對話,女人哭一會沒什么,他們串供可就不好了。 到了公安局,門開了,可小黃人卻沒在車門口,萬晴死活不下車。 再不下車我們強制執行了! 嘲諷專業戶小警察準備叫個女警員過來薅萬晴的時候,小黃人終于跑了過來。 喊啥!怎么回事兒?小黃人問小嘲諷。 她死活不下車! 小黃人把手伸向萬晴,支起鴨舌帽看著她說:警察不會傷害你,下來吧,沒事兒。 萬晴搭上那只手,邁步下車,頭也不抬跟著小黃人走進公安局。 小嘲諷看直了眼,反被過來幫忙的女警埋汰了:還是咱局的門面擔當有效力!這就是看臉的社會,你不服不行! 一行人進去就被分別帶走,萬晴跟著小黃人進了個房間,發現這不是審訊室,屋里擺著四張上下鋪。 小黃人說這是他們加班打盹用的休息室,讓萬晴在床上坐著,他從床底下掏出個袋子遞給她:你把衣服換好,等下我帶你出去。 萬晴打開袋子一看,是她日常的衣服鞋襪,內外俱全。 她沒急著換,問小黃人:他呢? 你放心,他沒事。 說完他背過身,說:我現在不能出去,我不看你,你換吧。 看了又怎么,警察們沖進來的時候,她除了腳上的高跟鞋,身上片縷皆無,早都讓人看光了。 等一下。 小黃人拉開抽屜里翻了翻,找出包嬰兒濕巾給萬晴。 干什么? 你不擦擦么?腿上都是。 萬晴這才想起體內還有樁先生的遺物,折騰一遛十三遭,早鉆出體外,淌了一腿。 謝謝! 紅著臉接過,紅著臉擦,紅著臉穿好衣服,等他再轉回身,她臉上的紅也沒褪盡。 然后空氣開始突然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萬晴才鼓足勇氣開口:你是四全吧。 他點頭答應:嗯,是我。 她又問:你怎么會和他們在一起? 我們四個是大學同學,一個寢室的。 答非所問,萬晴當然不是想問這個。 她剛想再問下去,門被敲響,四全開門探頭和外面的人說了幾句,回頭叫萬晴:走了。 她走到門口又被他攔住。他口袋里掏出個口罩,仔細給她戴好,叫她跟緊自己出去,不管旁邊人怎么看她,都要無視。 這是萬晴第二次走出這扇大門,想起第一次,至今心里還泛苦。 李天那輛霸道就停在對面,郝家安頂著一頭自來卷,像條泰迪似的倆爪搭在車窗沿往使勁巴望這邊,崔明朗伸手出來朝她擺擺。 謝謝!萬晴這聲謝謝,比幾個月前那一聲多了些添加劑。 是我要謝謝你們。四全說完就轉身回去。 萬晴對四全有種奇妙的熟悉感,許是在絕境中經歷的人和事,人總會記得深刻。 回到車里,李天還沒出來,崔明朗問她:見到四全啦? 嗯,見到了。 郝家安躥過腦袋,興奮嚷著:是不是可帥可帥了!你說是不是啊五萬! 嗯,是挺帥的,可我看他的樣子怎么就 不等萬晴說完,郝家安又一個躥高打斷她:跟一天長得挺像的是不是! 萬晴還沒來得及呆愣,郝家安小喇叭已經開始廣播啦。 都說兒子長相隨媽,可一天和四全不是一個媽生的,長得倒跟一奶同胞差不多,他們老爹基因也太硬了吧! 見萬晴一臉懵逼的樣子,崔明朗戳她一下問:一天沒跟你說過這事? 他本來也不是什么事都和我說啊。 萬晴話里摻著失落,二三哥倆聞得出來,不過李天就那德行,他倆也沒法替他說好話。 喇叭牌郝家安趕緊把話往圓了嘮:他也真是的,這有啥可瞞著五萬的,都自家meimei了,早晚都得見面的嘛,早點熟悉有啥不好,還省得咱們五萬干活兒時候膽戰心驚,老二說是不是! 崔明朗幫腔:我看他是慫!怕小全的制服誘惑一亮相,顯得他李英俊就狗屁不是! 萬晴哈哈著推搡他倆,問郝家安:他倆到底什么情況。 郝家安八卦模式一開,誰也關不上。 四全叫李全,是一天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只比他小八個月,所以我們才能同時上大學。 其實郝家安知道的也并不多,還都是打聽出來的,李天和李全從沒提過有關他們長輩的恩怨情仇。 李天和李全感情一直挺好,好得讓人覺得不現實,畢竟他倆的mama應該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才對。 李全只比李天小八個月,說明李天媽在懷孕的時候,他爸就出軌了別的女人并珠胎暗結。李天七歲時父母離婚,他媽除了兒子的撫養權,什么都沒要,還拒絕了他爸給的幾處房產。 沒過幾年,他媽肺癌,李天埋怨mama為啥不要房子,賣掉了還能有足夠的錢救命。他媽卻勸他不要想過去的事,就算有那些房子,她也不會賣了給自己續命。她的肺癌已到B期,沒什么燒錢的必要,不想在死的時候滿身插管,一點尊嚴都沒有,趁還能吃能喝能溜達,多陪在兒子身邊,多曬曬陽光。 那時的李天小學還沒念完,根本不知原來人面對死亡,還可以做到這樣的淡然。他佩服mama,也支持她按自己的想法度過僅存無幾的余生。 如李天mama所愿,死得算是有尊嚴。 李天一覺醒來發現電視沒像平常一樣傳出CCTV音樂頻道的歌聲,心里一沉,推開mama房門,發現她已在睡夢中離世,身邊沒有嘔吐物,肢體舒展,表情安詳。 mama去世之后,李天拒絕了爸爸接他回去的請求,而是被小姨接走撫養。小學一畢業他就開始寄宿生的生涯直到大學畢業,假期就回小姨家。年節的時候他去看爺爺奶奶,才會和爸爸一家碰面,等老人們一過世,他就再沒主動見過爸爸。 李天爸擔心兒子沒有爹媽管,會學壞,就想方設法把李全安排跟他一個學校一個班,讓他看著哥哥。 從小學到大學,哥倆沒分開過。 李全從小就想當警察,高考那年他跟李天說想考警校,可爸爸非要他跟哥哥報同一所。 李天勸他甭管他們,想報哪兒報哪兒,人生得自己做主才行。 結果警校的錄取通知發到家,爸爸當場就給撕了,硬是把分數夠進211的李全,送進李天的二本。這讓他無法接受,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躲到李天小姨家。 李天也氣壞了,回去找爸爸對峙,這也是父母離婚后,他第一次主動見他爸。 但他爸一句話就滅了李天的氣焰:如果當初你答應跟我回家,讓我撫養你,你弟弟也不會有今天。 當時李天還不是工藤新天,沒啥資本跟他老爹叫板,而且李全如果拒絕報到,只能選擇去復讀。 李天悻悻回家跟弟弟匯報戰果,覺得為了看住自己這個社會不安定因素,搭上品學兼優的弟弟實在不值得。 倒是李全看開了,說沒事,復讀的話浪費一年青春,而且再考多少回他也扭不過爸爸的鐵腕,想做警察可以畢業后通過考公務員去當,考不上就讓爸爸繼續走后門進公安系統,當做對他的補償。 于是他們兄弟又成了同學,第一個室友就是崔明朗,那時的郝家安,還在別的寢室被人欺負。 關于他們兄弟的過去,今天的郝家安只知道這么多,可也足夠萬晴消化上一陣。 -------------------------------- ??? 2016年6月,我爸傷了腦子,智力受損,出院后每天起大早開電視,只看CCTV音樂頻道。 2018年10月21日,我媽起床后沒聽見電視響,發現他已經走了。沒有掙扎痕跡,沒有嘔吐物,應該走得很急,或許沒有痛苦。 他生病之前炸的油豆腐,四年里我搬了三次家,還在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