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三)
末代皇帝(三)
坂田,介意跟我講講你們呃,不好意思,我還沒調整過來。捋起袖子的男人站在裝滿各種藥物的櫥柜前,無奈地用掌跟按了按額頭。 他拿起一盒降壓藥放進藥品箱,扭頭看向幫忙將醫療器械打包裝箱的男人,深沉的暗紅虹膜中浮現好奇,我們港口黑手黨的下任首領嗎? 哎喲!黑幫成員像是被森鷗外說的話嚇到了似的。他猛地向前一滑,沉重的金屬箱險些要從長著槍繭的手上滑脫。 你沒事吧坂田。醫生立刻放下藥品箱,快步走到坂田邊上,聲音歉疚,哎,是我考慮不周了。 坂田膝蓋一痛,跪在診所不算干凈的地磚上。男人的脊背像被無形的重量壓彎了,他扭頭看向森鷗外,愣了幾秒后急忙地從地上爬起,不不不,森先生完全不必為此介懷!這完全是我個人的失誤,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表情相當復雜,森鷗外猜測是不是提出的問題超過了坂田能解答的范圍。面對這種情況,黑幫絞盡腦汁想讓回答變得言簡意賅,又害怕森鷗外以為自己在糊弄。 森先生,坂田膝蓋隱隱作痛,但他強撐著站直身體,看了眼遠遠坐在角落里的少年,他,在場的話,沒有關系嗎? 嗯,森鷗外說,太宰是我信賴的助手,所以沒關系。 好的。其實在兩年前,我曾有幸見過未來的首領一面。 兩年前?森鷗外垂下眼睛,手插進醫師外套的口袋,輕輕彈了彈指尖。根據時間推算,沒準和暴夜事件有關。 坂田的思緒飛遠,仿佛重回兩年前那個驚濤駭浪的雨夜,巨大的黑色海浪拍在海濱公路下的礁石上,雪白的浪花像從地獄里涌出的骷髏和蛆蟲。 沉重的雨點打在他的額頭和鼻子上,坂田打了個哆嗦,覺得被威士忌稍稍暖和一點的身體又飛快變冷。寒意助長了睡意,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勉強打起精神。 正當他暗暗腹誹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幫派半夜三更搞大事,摩拳擦掌準備好好給他們個顏色瞧瞧的時候,雨毫無征兆地停了。 他忽然覺得肺部沒來由地發沉,像被塞進生硬的鐵塊。輕盈的空氣逐漸變得沉滯,坂田無法用語言描述這種全方位的壓迫感。胸口開始有些透不過氣,他張開嘴,無聲地吸入黏稠的氣體,耳邊格外的安靜。 不對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反常。 既聽不到邊上同伴的呼吸聲,也聽不到潮汐拍打礁石的海浪聲,好像連雨水從樹梢上滴落砸進草地的聲音都消失了。無論是什么聲音,都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一并從坂田的鼓膜上抹去。 坂田驚恐地意識到,自己變成了聾子。 黑暗中一定有什么東西平白奪走了他的聽覺!其他人呢?其他人也是這樣嗎!他從泥濘的草地上爬起身,手里死死握著組織上新發的92F型手槍加入港黑就這點好,至少不用擔心干架的時候手里沒家伙。 樹林上空閃過的雷霆照亮了幽暗的林間,坂田看見空氣中有無數細小的微光一閃而過。雪亮的閃電仿佛被分解成成千上萬的碎片,那些折射出銀白亮光的都是雨,停留在半空中,似乎忘記落下的雨點! 樹木、暴雨,一切的一切都像被裹在無形無狀的透明松脂里,背叛了地心引力。距離他三米遠的地方趴著星野,但他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cao,坂田哆嗦著收回視線,現在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手里拉開保險的手槍了。 他連滾帶爬地靠近樹林邊緣,瞧見山坡下海濱公路上黑壓壓站著的干部。這條柏油馬路被夾在山體和海灣間,呈三級階梯式下降,坂田所在的第三梯隊處于最外圍,負責收拾首尾。 caocaocao,下面站著的都是大佬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現在爬回去還來得及嗎? 寬闊的柏油馬路被中間的白線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半,靠岸的一側站著面無表情的黑手黨,像片壓抑的黑云;靠海的一側只有一個漆黑的人影,像只離群的孤燕。 那個小小的黑影面朝蒼茫的大海,似乎在遠眺天際緩慢蠕動的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波浪的飛沫爬上圍欄,充滿張力的畫面讓只上過幾年學的坂田第一時間想起那幅舉世聞名的。 像電影里導演剪輯過的慢鏡頭,但據他所知,還沒有哪位導演能做到對現實直接進行藝術加工。坂田懷疑是自己腦子出了問題,今夜天地間卷動的驚濤駭浪仿佛只是為這一出好戲上設立的布景板。 說到這里,他注意到坐在轉椅上的森鷗外露出懷疑和思索的神色,忍不住強調了一句,森先生,請您相信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摻假。 森鷗外收回思緒,適時露出一個微笑。從男人的描述中他提取到相當重要的線索:港黑的下一任首領很有可能是一位強力異能者。 是有關時間的能力?還是空間系的異能?目前獲得的情報還不足以作出定論,醫生笑著說:我相信你,坂田。 黑發黑眼的少年坐在遠離兩人的角落里,身材清瘦,像是大病初愈。他安安靜靜地垂著頭,坐在診所接待客人用的皮質沙發椅里,雙手放在膝蓋上,模樣看起來很是乖巧。 自坂田敘述伊始,名叫太宰治的少年便沒有發出過一絲聲音,就連呼吸也幾不可聞,如同一只外貌精致秀氣的人偶。 診所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閃動了一下,微光落入少年眼中,隨即被深不見底的幽暗所吞滅。好像沒有什么東西能引動他的情緒和注意,嵌在眼眶中的烏黑瞳仁像兩枚死氣沉沉的寶石。 坂田清了清嗓子,繼續描述那晚的所見所聞。 瘦小的黑影站在公路的圍欄后,遠眺夜幕下無聲咆哮的大海。海浪摔碎在礁石上,水霧遲緩地沖上公路,道路上彌漫的黑灰色霧氣淹沒了那個影子。 然后坂田的聲音有些發抖,我看到圍在首領邊上的前輩們不,不是,是站在首領前面的所有人,他們都倒下了。 森鷗外眼前浮現了這樣的情景:黑色的人群像形狀不規則的巧克力蛋糕,蛋糕坯以正中心的老人為分界線橫向剖開,一半被壓扁在公路上。 精準到可怕的控制力,森鷗外暗暗地震驚,提高對港黑未來繼承人的評價。具有強大的異能并不代表能力者的全部實力,戰斗意識和臨場隨機應變的能力同樣能決定一場戰斗的勝負。 他不由自主地發問:是折損了一半人手嗎?那接下來呢? 坐在角落里緘默不語的少年抬起頭,目光透過落在眼前的蓬松黑發,靜靜注視著臉色蒼白的坂田。他似乎對兩人的聊天產生了一些興趣,又好像只是簡單地想抬頭。 啊,那倒不是。坂田的臉色恢復了一些,他撓了撓臉,說來也有些難為情,大家只是暈過去了。多虧小首領手下留情,留下足夠的人手幫忙呢。 剛剛走馬上任的私人醫師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認真分析黑幫臉上的微表情,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撒謊。也就是說,他居然是在真心實意地感謝對方手下留情嗎??? 剩下的人齊刷刷地站在原地,像一把插進地里的黑鐵釘。沒有一個人拔出武器或大喊著保護首領的口號沖到前面,唯獨一位身穿黑色長風衣的老人慢慢踱步走向那個站在公路邊沿的人影,場景像午夜上映的荒誕默片。 他穿行在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下屬和空氣里緩慢蠕動的雨絲里,黑帽下露出鐵灰色的發絲,掛在左臂上的鴉頭手杖沒有派上用場。老人的步履緩慢但穩健,不一會就走到圍欄邊,和自己的繼承人一同眺望遠方的海景。 那是港黑現任的代言人,掌管所有人生死的大家長,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將對整個橫濱地下王國的未來走向產生深遠的影響。 兩個凌晨看海的人聊了點什么,老人扭頭看向自己的繼承人,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然后他點了點頭。 世界重新回到正常的播放速度,無數嘈雜的聲響瞬間涌入坂田的大腦。那種喘不上氣,呼吸困難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大雨傾盆,豆大的雨點打得人臉生疼,坂田卻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首領最后同意送她去國外修學的要求。坂田搓了搓臉,很抱歉,森先生,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所以兩年前發生的暴夜事件,森鷗外愕然,本質上是一出爛俗的家庭倫理劇嗎? 聽完全部對話后的太宰治單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向坂田,只是平靜的黑眸深處依舊不起一絲波瀾。 作者有話說:森鷗外,趁還有機會,再多看幾眼信賴的助手太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