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夜追光
第二章 暗夜追光
數枝梅浸玉壺春。雪明渾似曉,香重欲成云。 江雪明有那樣一個香艷的名字,卻有那樣一個不幸的出身。 何幸鸝是江雪明的母親,出生于一個沒落的書香世家,在柔順謙恭,溫靜自持的家訓里走出來的女強人。在一個急躁冒進的年代里,她不顧全家人的反對,離開煙雨朦朧的江南水鄉,獨自背著重重的行李坐上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 家里的長輩為她的反叛感到惱火,勒令斷掉給她的學費和補給。何幸鸝渾不在意,在北京靠自己不錯的學歷找了一份家教工作,賺來的錢勉強夠花??臻e的時候,就泡在學校北苑破舊的圖書館,如饑似渴地翻閱一本一本專業書籍。 家人的不支持并未成為她人生的阻礙,相反成為了她繼續前進的動力。她的事業在一步步高升,從畢業后的小小文員、端茶倒水的經理助理到嶄露頭角的部門主任,她的午飯逐漸從饅頭就咸菜的無聊搭配變得色香味俱全。 何幸鸝覺得自己的人生應該會從此邁上正軌,直到那個男人成為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意外。 成為部門主任的何幸鸝被領導要求陪同北京國土局的領導用餐,在席間她第一次遇見江涌同。那時他是國土局領導人身邊備受重用的秘書,一時風頭無量。 郎才女貌,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墒墙客怯欣掀诺娜?,何幸鸝有自己的驕傲,于是在得知這個消息后與江涌同斷了聯系。 幾個月后,何幸鸝去醫院體檢,突然暈倒在走廊。單位里一起體檢的同事趕緊叫來醫生為她檢查,最后的結果是懷孕和低血糖。 醒來的何幸鸝愣住了,她一直以來身體就不好,常常月經不調,沒想到這次居然懷孕了。 何幸鸝懷孕的消息在公司里不脛而走,以往眼熱她的人將公司里風傳的她與江涌同的花邊制成材料,向國土局的領導舉報。 江涌同被調離北京,層級連降了好幾個檔次。何幸鸝也在公司眾人的指指點點里過不下去,向領導請了一年的假。 于是,何幸鸝人生的第二個污點江雪明出生了。 江雪明開始記事時是四歲,那時何幸鸝早就不在國內常住了。她的事業在被人恥笑后節節攀升,被總公司相中前往美國。江涌同也從小小的官位上重新爬起,憑借妻子家族豐厚的人脈當上了本市的市長。本市是東部沿海第一經濟強市,因此江涌同的實權要比人們想象的更多。 江雪明從小就沒見過外公外婆,更別提什么爺爺奶奶,她的身邊只有一幢空蕩蕩的大房子,房子里只有她和何幸鸝為她挑選的保姆劉阿姨。 她喜歡吃還沒熟透的小番茄,喜歡涂紅色的指甲油,喜歡在梳馬尾辮的時候留劉海,這些只有劉阿姨知道。 后來,時光也知道了。 1995年,時光還是個白白嫩嫩的小胖墩。他的球打到了江雪明家的窗戶,在光鮮亮麗的玻璃上留下一道泥痕。 時光的頭使勁兒往上抬,用新奇的眼光打量這一幢在周邊居民樓里格格不入的二層小洋房。 突然,被他敲打過的窗戶里露出一顆頭顱。 江雪明揪來一張板凳,透過窗戶打量樓下那個看起來有點傻的小孩。 時光興奮地大喊,快出來玩??!我們一起打球好不好!之前的同伴都被他欺負走了,現在都沒人和他玩了。 江雪明給自己夾了一個蝴蝶發卡,屁顛屁顛就出門了。 你長得真好看!小男孩把臟兮兮的球塞到江雪明懷里,呲牙咧嘴地笑了,當我meimei吧,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他真傻,江雪明的小臉也笑了,可是有個人陪自己玩的感覺還不錯。江雪明轉了轉手中的球,突然將它扔向遠處的草叢。 我的球!我的球!時光握著江雪明的手,一起跑著去找球了。 2005年9月,十三中三班。 昨天剛剛下了一場雨,空氣中彌漫著攜帶青草味的水汽。教室里有些吵,黑板上寫著這幾節晚自習要做的作業。 江雪明甩甩酸痛的手,眼睛又不自覺瞟向和她相隔一個過道的時光。 時光最近對圍棋很癡迷,連他最愛的日本漫畫都不看了,這幾天的晚自習總是在看吳迪借給他的圍棋百科全書。 江雪明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塊紙條,寫了些字向時光扔去。 時光挑一挑眉,展開桌子上皺巴巴的紙團,今晚去喝餛飩吧。他想了想,朝不遠處柔柔盯著他的江雪明點頭。 八點鐘的小巷氤氳著暖黃的燈光,餛飩的香氣從巷角飄來。江雪明和時光坐在熟悉的位置,有一搭沒一搭舀著餛飩。 時光右手拿著勺,左手拿著書,目不轉睛地看。江雪明努了努嘴,酸溜溜開口,吳迪的書這么好看么? 江雪明,你說我之前怎么就沒發現圍棋這么好玩呢?時光放下勺子,用指頭指了指書上一個圖,黑1單虎,真是解此難局的好手??! 什么黑虎白虎的,沒意思。江雪明完全不懂圍棋,聽不懂時光在說什么。 江雪明,你說你學習那么好,怎么就不會圍棋呢?圍棋可是比什么寄蜉蝣于天地好玩多了!時光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有些老舊的棋譜,這是入門的棋譜,最適合你這樣的新手了。諾,看看。 江雪明接過棋譜,心中暗想,圍棋有什么好玩? 可是時光瞧不出她的神色,只是大咧咧拍著她的肩膀,你可是咱圍棋社的社員,好好練哦,不會的我包教包會! 江雪明不屑撇嘴,是嗎?可是你上次與何嘉嘉對弈輸得好慘! 阿婆!付錢!時光起身,似乎有些逃避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 江雪明捧著手中溫熱的碗,情不自禁地笑了。 多好啊,這樣有人陪著。長夜中滋生的孤獨似乎也可以和人分享了。 夜色漸濃,一股清涼的風拂過有些粘稠的海濱夏夜。兩個身影,一高,一矮,一清正挺拔,一纖秾合度,相攜朝夜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