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01
番外二 01
從來沒有人見過神。我們若彼此相愛,神就住在我們里面。 藤本陸在上山的路上收到西川蓮司自殺的消息。 剛開始他還愣了下,對著信息確認了幾遍,等到藍色的聊天背景暗下去,他才有一些實感。 天氣還是熱,溫度刷新了之前的記錄,前幾日電視臺早間預報的臺風還沒孕育成功就在海上消散,預料中的暴風雨沒能來,還是一派平和。 太陽在頭頂,曬到人眼前發暈,他穿了正裝,襯衫早已在黑色西裝外套下被汗浸濕,緊貼著皮膚。 上一次他穿這一身的時候還是兩周前,她的葬禮。 他只去了通夜式,畢竟他既不是她的親友也不是親屬,嚴格意義上來說也算不上她的鄰居。 那是藤本第一次看清西川蓮司的臉,這個只存在于她嘴里,以我家先生概括所有的人,第一次鮮活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有點嫉妒,之后又覺得自己好笑。 朝西川鞠了躬,又朝她的遺照鞠躬。 她在照片里笑得開心,眉眼都染著喜悅的神采,很是少見。 他用手指捻起砵里的碎香,舉至眉心,低頭閉眼,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浮現在他耳旁:你很愛她吧。 藤本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并沒有什么人。身后只有和尚念經和賓客低聲交談的聲音,他轉頭,認出其中一位是井森由緒,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正在跟身邊的人說著什么。仿若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轉過身來,他沖她點頭,她愣了下,淡淡地牽了下嘴角也沖他點頭。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網住了他內心的一陣顫動。 死去的人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活下來的人替他們都承受著。 儀式結束的時候,天更黑了,有烏鴉在寺廟外的樹上啼叫,聲音悠長又凄涼。 西川拿了回禮給他,他接下,不知道除了節哀順變和您辛苦了還能說什么。 西川好像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眉間都是疲憊,情緒卻是淡的。藤本想,也許他的眼淚在她倒下的那天都流完了。 他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如此哭泣,淚如雨下,最后是放聲嚎哭,讓匆忙趕到的警察都為之動容。 他很愛她。藤本想,起碼比他自以為的愛她。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 他突然覺得嘴巴很干,想抽煙,從褲兜里就要摸出來,又壓抑著自己抽回手。 藤本先生,要不要一起出去抽根煙?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圖,西川問他。 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點頭。 兩人并排站在寺廟后面,低頭慢慢吸煙,誰都沒說話。 驚鹿一端裝滿水,落下來,敲在一旁,在黑夜里發出清脆的聲響。 原來,這里的星星很多。西川突然先開了口。 藤本嗯?了一聲,然后抬頭往上望。星星低垂掛在天空,亮得燦眼。 確實很多。鄉下就是這點好,沒什么污染。藤本猛吸一口煙。 藤本先生,你是哪里人? 我嗎?我老家是鹿兒島的,比這里還要鄉下更偏僻的地方。 沒想過回去嗎? 藤本嗤笑了一聲:大概回不去了吧。 西川點頭,把煙夾在兩指間,徐徐吐出白煙。 只要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藤本沒去想這句話的深層意識,他叼著煙,望著墨色天空,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和出軌對象的老公聊人生嗎? 他覺得嘴更干了,需要喝點水潤一下。 西川先生,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好。西川把煙在便攜煙盒里碾滅,淡淡地說:我太太之前受你照顧了,謝謝你。她是跟小孩一樣的人,總是很任性,做事沒有分寸也不節制 藤本停下移動的腳步。 這次的事情給你添了麻煩,我很抱歉。 藤本太陽xue一跳,他轉過身,狠厲地揪住了這個男人的衣領。 你確定是要跟我說對不起嗎! 西川偏過頭。 下一秒,他在這個男人的鏡片后面看到了痛苦的神色,和透明的淚花。 藤本默默收回手。 他的直覺一直告訴他,西川知道他和她的關系,并且無視了這種錯誤。 他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是的,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想不通為什么。 除此之外,還有她最后問的那些。 愛到底是什么?同義詞是什么?反義詞又是什么? 太熱了,又太累了。他從來沒覺得盤山路如此痛苦,墓園建到山頂簡直是種錯誤。 手機響起來,是學弟。 他站停,走到一棵大樹下,擋住些毒辣光線。 前輩,你在哪里??? 山上。 山上??。?!藤本提前把手機拿遠一些,精準地回避了來自后輩的大驚小怪。對方從警校開始就是這樣,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吃驚過頭。在學校的時候被教官罵,到了搜查一課還是要被前輩罵。 他倒是沒怎么因為這個說過他,估計這就是他與自己親密的原因之一吧。 不做警察以后,還是保持著聯系。這次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也從這個后輩口中得知了一些來龍去脈。 即使這點從規定上來說并不被允許。 也許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和仁美也有關系吧。 仁美。他想起她曾拉著他的手:哥哥,就照一張好嗎!就一張沒有為什么,因為你穿警服真的好帥。 快門按下,照片被保留下來,上面的燦爛笑臉已經不見。 藤本放下手里的東西,摸出煙和打火機,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 前輩仁美的兇手抓到了。 藤本仁美,他的meimei,兩個月前被殺。那是第三起殺人分尸案件。 他在關西邊游走做著私家偵探以此糊口,邊每天賭馬混日子。仁美被殺的那個早上,她還打過電話勸他: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嗎你能不能別跟爸爸慪氣了? 他騙了西川,他根本不是什么鹿兒島出身的強悍九州男子漢。他是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把控的失敗者,眼看都快三十歲了,還要搞些猶如中二愣頭少年做的事情以此要挾父親爭取自由。除此之外,他也不想留在她的身邊,除了痛苦,什么都做不到。 他回答了什么? 我即使今天掉到鳴門海峽被海浪卷走都不可能會回去。 然后當晚深夜,仁美為了一份臨時兼職工作,滯留在了臨縣這個陌生的小地方,被殺被分尸。 他接到通知急匆匆跑來,只有一具怎么都拼不整齊的尸體。 他決心留在這里,由自己抓到兇手,直到很快地遇到了西川幸果。 一連串的無差別分尸殺人案件還在繼續。 他不止一次懷疑過她是兇手,她太像了。仿若沒有情感,對正常的倫理道德很是不屑,在奇怪的地方過分冷靜,總是極端地回應。 直到最后,他看著她微笑著將利刃插進自己的心臟。也許她早就厭倦想要結束一切了。 然后呢?藤本把煙叼在嘴邊,催促著。 前輩你知道有個宗教團體叫Delta(デルタ)*嗎? 什么? 七年前,東京xx商場曾經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無差別殺人事件,后來被定性為恐怖襲擊事件。 藤本皺著眉頭回憶,我記得。所以這次 對,這次就是這個極端的宗教組織的殘黨做的現在連公安總務課都要插手這件事了他的聲音忽然小下去,像是提防著誰捂住了聽筒,之后聲音消失了一會兒,突然又清晰起來,殺死仁美的正是這個宗教的人。 藤本的眼皮跳了下,他舉起火機給自己點煙,但是用力打了幾次,打火機都沒能著。 雖然具體的情況現在還不清楚,但是加上仁美一共有五個人遇害,除了前兩個他猶豫了一下,是西川小姐殺害的。之后都不是她做的,是模仿犯。 藤本深吸一口氣,覺得胸腔里疼得厲害。 模仿犯? 嗯,來自Delta(デルタ)這個團體的模仿犯。 所以 所以正如西川小姐所說,后面的三個人和她確實沒有關系。還有前兩具受害人的尸體,尤其是第一具,分尸過兩次。模仿犯也承認,第一次他們跟蹤西川小姐到現場,她走以后二次處理了尸體。不過第二具,模仿犯發現的時候,已經分好了,他們只把斷肢扔到了不同的隱蔽地方。 這回煙終于點著,藤本默默把煙塞回嘴里,吸了一大口。 西川小姐有說過來自神的眷顧對吧 嗯 藤本瞇了瞇眼,眼前出現幸果歪著頭在說這句話的樣子,眼里沒有光,仿佛壞掉的娃娃。 那個意思可能指的就是教團的人在幫她分尸吧。 所以,她知道有教團的人在幫她?為什么? 因為說回這個組織,其實跟西川小姐也有些關系他看著手里的資料,嘴里有些發澀,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于是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 西川小姐曾經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員。起碼在她十八歲之前都有關聯。 十八歲?發生了什么? 西川小姐十八歲的時候,就是七年前那件慘無人道無差別殺人事件發生的那年 藤本望著山下的綠色植被,吐出一口白煙。 她的雙親被起訴,其他的親戚都不愿撫養她。你知道的,加害者的家屬通常在社會里都會受到怎么樣的對待。雖然有非營利性的組織是愿意提供幫助的,但他停頓一下,本來是要把她送到兒童救助咨詢中心的,不過后來西川蓮司收養了她。之后第三年,她入籍,成為西川幸果。 藤本問:她的雙親為什么會被起訴? 她父母是教團的高層,也參與了那次的事件。一個死刑,一個無期。 藤本有點糊涂:所以,西川幸果也入教了? 學弟嗯了一聲,算是吧。不過應該不是自主行為 【*Delta為希臘字母表的第4個字母,括號里是日文發音。其大寫為Δ,小寫為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