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5084字
第一章 15084字
天音梵唱鳴天際,無我無相無眾生。 釋名 所謂天音,即天人所作之音。天人又作天眾,居于天界,為六道輪回之一。即住于欲界六天及色界諸天之有情。經典記載,天人歡喜贊嘆佛事,奏天樂,散天花,薰天香,飛行于虛空。 天人因修行故,持守五戒而無錯者,留人身免墮惡道之苦;而再度修行,以致身如云影,泯然澄靜,猶見有身心之相,死后將生欲界天,成為欲界天人。如能修根本禪,離欲界之粗散,便生于色界。 而無相者,眾生所見即有相。相,眼之所見,耳之所聽,舌之所嘗,鼻之所聞。 中曾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見相不著于相,五蘊本是空,因緣聚散,際會離別,皆為無常。誠如金剛經所言: 一切如夢幻泡,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章一 劍影相疊,疾風驟雨般交織而下,少年劍勢強盛,轉腕一斜,兩劍相擊,那中年人面露驚色,被迫退去,一時間只聞錚然聲回響在廳堂上。 他雖為少年劍招所退,這一擊之下也未有怯意,仍是持劍相抵,想為自己再力爭一回。少年占了上風,不免心急意切,劍招更是咄咄逼人,不過片刻,兩人便已拆招數余,劍影相纏難解難分。 他們這廂在斗劍,而在廳堂東邊則坐了許多觀劍之人。落座于上位的是一名道姑裝束的中年女子,她緊握手臂間的拂塵,神色微沉,似頗為不悅。在她之下坐了位年紀稍長的老者,白面長須,仿佛對這場斗劍不甚上心,頻頻向對座末尾看去。 不過多時,那纏斗的二人終是分出了勝負,那力有不支的中年人露了個破綻,腳下一滑,少年見狀心中得意,稍有輕敵之意。未料到中年人避劍之后再度運劍回刺,少年猝不及防,踉蹌退后數步,手中劍也在地磚上滑出一道深痕。 他還想再戰,那中年人卻已收了劍,朝他微笑道:師弟,我看你還是莫要運功了。 少年繃著臉朝他行了一禮,已不復先前驕矜之態:多謝龔師兄手下留情。 廳東觀劍眾人紛紛向那老者道賀,唯有那道姑冷笑連連,老者也不在意,朝她笑道:三局兩勝,辛師妹,你還想再比下去么? 道姑冰冷冷道:小徒學藝不精,不敢再在左師兄及諸位觀禮之客面前獻丑。只是師兄,你這徒弟倒是不錯,很有一番你當年的風范??磥韼熜诌@些年在劍湖宮沒有白住,對那無量玉壁可是大有領悟 老者似聽不出她話中之意,道:師妹無需多言,一切都是照著本派規矩來的。勝負既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道姑冷哼一聲,對身后站著的弟子道:把他扶下去罷! 所言自然是那斗劍的少年了,老者聞言知曉她已承認斗敗一事,走到廳堂中間,面朝對座前來觀禮的來客抱拳致謝,朗聲道:諸位都是云南武林中的相識同道,受我與辛師妹的邀請前來門派,一是為了觀禮,二是為作公證。鄙派原有東、北、西三宗,三十五年前北宗大敗于試,自此離派而去。這三十五年來,只余東西二宗每隔五年相約于劍湖宮比試,所勝一方便能入住劍湖宮,想必諸位也清楚,我就不再多言了。此次斗劍,小徒僥幸險勝三場,按照約定本該有五場 說著向那道姑略一點頭,道姑不情愿地起身行禮,道:師兄門下人才濟濟,這次是我們西宗敗了。這劍湖宮,還是讓東宗繼續住著吧! 老者回禮:東宗與西宗皆為無量劍,出于同源,有時雖相比相斗,也是為了門派著想。勝負不過一時,但若是以此能夠激勵門下弟子鉆研精進,這劍湖宮里住了誰不都是一樣嗎? 此言一出贏得一片叫好,道姑只得道:師兄說的是。雖心有不滿,也只能暫時咽下這口氣。 老者撫須微笑,忽朝座末道:這位段姑娘,你在看什么? 在場眾人一齊朝他目光所落之處看去,只見西邊觀禮座的末尾坐了個身著青衫的少女。她膚如冰玉,瓊鼻朱唇,眉宇間更是一片天真婉然,在這盛夏暑氣中,恰似迎風舉荷,令人見之舒心。 她被這么多人看著也未露怯,展顏一笑道:我在看他們比劍呀! 她身旁坐著的一人連忙道:這位段姑娘年紀尚輕,不知分寸,行事若有冒犯,還望左賢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寬恕則個。 說話的人乃是一位名喚馬五德的茶商,他是武師出身,改做茶商之后聚財百萬,家業甚多。因喜行俠仗義之事,也學那燕昭王筑黃金臺,若有江湖中人前來投奔,則掃榻相迎,從不計較出身如何。武林中人多收其恩惠,若是在路上見到了他的商隊,也愿意保駕護航。 他武功平平,但人緣甚佳,眾人都要賣他一個面子。那老者卻道:所有人都在看他們比試,你為何看兩眼便望向別處,這劍湖宮不過方寸之地,你到底在看什么? 少女眸光微動,道:我在看看房梁上畫的山水。 眾人隨她話抬頭看去,房梁上果然有畫,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副明月山水圖,只是筆法粗糙,沒甚么可看的。 馬五德笑道:段姑娘初出遠門,聽聞貴派所在無量山景致清雅幽靜,便隨我一同來觀禮。 老者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還未請教段姑娘名姓,師出何門? 那道姑兩指拈了碗茶道: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當著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師兄又何必這般咄咄逼人呢?說完竟對那少女和顏悅色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師門?不要怕,盡管說出來便是了。 少女見她身后站著幾名女弟子,頓時心生好感,道:我單名一個鈺字,至于師門嘛,我還從未拜過師父呢! 人道行走江湖,最忌遇見三種人:老人,小孩,女人。眾人聽她語聲軟糯,又自言沒有師門,那就是還未習武,想必不是什么高人隱士之后,大約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游。云南民風淳樸,漢夷混居,不像中原那般講究禮教,哪怕是世家大族亦不約束女子離家游歷。又馬五德對她如此維護,心中各有計較。 老者聽她還未習武,頓時心下疑惑盡去,眉心一舒,道:今日來賓眾多,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即刻吩咐弟子去設宴。 那道姑卻說:你既然沒有師父,不如拜入我西宗門下如何? 西宗不同與東宗,門下也有不少女弟子,個個都秀麗端方,那叫段鈺的少女姿容卻更在她們之上。她這么一說,連那正要出門的老者都回過頭道:辛師妹,你這話可是當真? 道姑說:這次比試是師兄門下弟子贏了,五年后我們西宗自然還會再來,收些弟子也是為了本派著想,師兄以為呢? 那老者面色一沉,正要開口說話,段鈺搖了搖道:五年,這可太長了!我爹娘定然是不許的,若是五個月還差不多。 馬五德失笑道:世上哪里有五個月就能學成的劍法! 段鈺道:怎么沒有?我爹爹就說過 她話還未說完,廳堂上卻傳來一聲驚呼:這里怎么有條蛇? 老者疾步而至,一劍挑起那人肩上青蛇,落地即斬,梁上忽有人道:住手!別動我的蛇! 眾人皆是一驚,未想房梁上竟會藏了個人。唯有馬五德在段鈺身旁低聲道:段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察覺了? 段鈺笑道:怪我眼睛太尖啦, 一來就看到有條蛇尾掛著。 老者斥責道:既然看見了為何不說? 段鈺道:又沒人問,為什么要說。 話說間又有數條小蛇從梁上直落而下,掉在眾人肩頭,一時廳堂上熱鬧非凡。段鈺站的遠,避開腳下一條蛇對馬五德道:你快看,這是不是赤練蛇? 馬五德道:不好,這些蛇都有毒! 老者一劍將蛇斬成兩段,大為光火,一想到有人趁著比試之時爬到了梁上,門下弟子竟無一發覺,深感失了面子,沉聲道:閣下何必躲躲藏藏,躲在上頭到底不是君子所為,莫非閣下與我派有什么仇怨? 梁上翻出一道人影,道:沒仇沒怨,我只不過是來看熱鬧的。但你卻殺了我的兩條蛇,現在可算是結仇了。 她一身彝人裝束,鬢邊別花,兩截手臂露在外頭,掛了許多銀光閃閃的飾物,腰上綁著個鼓囊囊的皮囊,雙腿懸空坐在梁上,目光一轉,卻是朝段鈺看去。 段鈺道:你也是來看他們比劍的? 梁上少女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是來看什么比劍的,我是看來死人的! 諸人皆驚,段鈺疑惑道:可是那比劍的兩個人不是仍活的好好的嗎? 她雖是孤身一人,但來歷不明,,老者捉摸不透,又顧忌方才那一場蛇雨,道:閣下無邀而至,私闖劍湖宮,究竟所為何事? 少女道:都說了是來看死人的,這還不夠清楚么? 老者身旁站著的便是那比劍勝出的弟子,聞言怒道:我師父這般好聲好氣同你說話,你還如此無禮 少女低頭看他,語氣平淡道:是嗎,那我也好聲好氣地答了,我說你們都要死了,你看怎么樣?話音未落,她腰間皮囊一松,一道白影朝那漢子奔去。 那漢子肩頭立時多了團毛茸茸的東西,順著他的衣領鉆了進去。少女眼中帶笑,曲指在嘴邊唿哨一聲,漢子一聲大叫,在身上到處摸索著,又將外袍脫了,想把那東西抓出來,沒想到次次撲空,不但如此,那團白影還鉆進了他的內衫之中。他衣衫凌亂,白影卻在他周身飛快游走,自下鉆進了褲中,他急得滿頭大汗,卻又奈何不得,一時間亂抓亂按,自己弄的狼狽不堪。 老者當即出劍,只是白影時躲時藏,倒比他的劍招還要快上許多,任老者劍法再如何精妙,一時之間也奈何不得。 段鈺見那人原本意氣風發,轉眼間就落到這番地步,低聲道:有話不能好好說么,為什么要突然動手? 那少女耳目聰靈,聞言目不轉睛看著她: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她鬢邊茶花深紅,而其容貌卻更比花色艷麗,段鈺自小長于深宮,侍奉的女子多是貌美順從,少見這等野性十足的少女,頓時慌了神,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倒把自己鬧了個臉紅:我我 那少女嗤笑道:什么我我我的,你怎么結巴了,對著人連話也說不清? 段鈺微惱,轉過身不去看她。她烏發下露出一點淡粉的耳尖,少女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說道:怎么?你話說不清就罷了,這臉也不能見人了? 段鈺立刻回過身對著她,心想看就看,難道我還怕了你?可惜卻無這般氣勢,只是紅著臉不敢看人,眼睫微顫,半晌才敢偷偷抬起眼睛向上看,正撞見那少女笑盈盈的一雙眼。 馬五德端了碗茶與她,悄聲道:段姑娘,你認識這人? 段鈺接過喝了口,奇道:這是白茶?倒是別有一番滋味,確實如你所言,非同一般?;蛟S是此地風水上佳,土質有別于他處,是以茶品清奇??墒沁@茶第二道的滋味卻不如你庫中所藏的那幾種,應是此處人未等抽針便采的緣故你說她?我不認得。 馬五德一聽也取了碗嘗了口,他做茶商多年,自然能品出茶的好壞,嘖嘖稱奇:果然如此,若如段姑娘所言,等茶抽針再采,這茶又是如何? 段鈺當即道:價逾千金。 馬五德喜不自勝:段姑娘真是我的貴人!如果不是姑娘指點,上次那批茶怕是要栽在手里了!等回頭咱們下山,我庫中還有些普洱,也請姑娘一一品鑒。 段鈺道:無需道謝,都是小事而已。 眾人聽他二人這番對答,才明白馬五德何以待她這般不同。房梁上的少女也聽得一清二楚,玩味一笑:小結巴,原來你會品茶?是嘴巴不靈舌頭靈么? 段鈺豈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戲弄之意,秀眉微擰,不悅道:我不是結巴。 少女正待開口,卻見一人自門外疾步走來,剛邁過門檻便撲倒在地。那老者見狀叫道:容師弟,你這是怎么了? 左右弟子上前將那人攙起,只見他面如金紙,雙目圓睜,憤恨之意未褪,卻不發一言。道姑搶先一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又試了試他的鼻息,登時大驚失色:師兄,他死了! 老者道:師妹,你且讓開。他上前解開男子衣衫,忽然一愣,只見男子胸口以黑墨寫了八個字:神農幫誅滅無量劍。當即怒不可遏:竟敢在我們無量劍派的地盤上如此放肆,今日留不得他們了! 少女見狀拍了拍手,那團白影順著梁柱攀爬而上,趴在她的肩頭。段鈺這才看清,原來那毛茸茸的白影是一只小貂,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紅眼睛,看著煞是可愛。段鈺自幼便喜愛貓兒狗兒一類,因母親碰不得此物毛發,不得養在屋內,此時一見便心生喜意,忍不住看了又看。 少女心知她在看自己的白貂,有意不將貂兒收回皮囊中,令它伏在臂彎之間,輕輕撫摸著。 那老者召集完門下弟子,這才想起那少女來,朝梁上道:閣下方才所說的,是否指的便是此事? 少女道:算你聰明,不過也來不及啦!人家是有備而來,你們還能抵擋不成?要我說啊,你們不如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趁早離開吧。 東宗比劍初勝,老者如何能離開。何況眾目睽睽之下,若是依這少女話輕易撤退,只怕日后無量劍派就要聲名掃地,再也無法在江湖上抬起頭來了。 他心中已有決斷,冷冷道:姑娘為何這么說,難道你也那神農幫的人嗎? 少女冷笑道:好言相勸你不聽,反倒怪起我來了!那你就帶著你的徒弟們去死好了!橫豎神農幫也只殺你們無量劍的人,和旁人又有何干系。 段鈺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神農幫的人要來? 少女把白貂收回皮囊,沖她笑了笑:你真的想知道? 段鈺點了點頭,少女把玩著手上小蛇,漫不經心道:這么想知道,不如你來做我的奴婢,伺候我幾天,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他們,讓他們死也死得明白,怎么樣? 你段鈺從未聽過這般無禮的要求,羞惱道:胡言亂語,我才不給人當奴婢呢! 有求于人就要卑躬屈膝,你連這都不懂?少女瞥了那老者一眼,意有所指:無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哼,還說什么名門正派英雄好漢!我是來看熱鬧的,可不是來救人的。 段鈺一臉茫然:可他們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你不如把話說清楚些。 少女懶洋洋道:哦?這么說你是打算給我做奴婢了? 段鈺手足無措道:你胡說些什么!我可沒答應你 你既然要我說清楚,那就是答應的意思。少女居高凌下道:老頭兒,你聽清楚了,這群人是奉了縹緲峰靈鷲宮的號令,要奪了這座劍湖宮去,為的是要查明無量玉壁一事。話說的夠清楚了嗎,如果還是不懂,那就等神農幫打上門來自己去問吧! 那老者聽完深深皺眉,即刻便有弟子回報,說對面山上已聚集了不少神農幫的人,并射來一封書信。 不待老者吩咐,方才那龔姓漢子已經取來信拆開,道:師父,他們也太仗勢欺人了! 少女神色微寒,輕聲道:真是不知死活。她說完從梁上一躍而下,轉瞬間來到段鈺面前,右臂在她腋下一穿,道:說話要算數,小奴婢,跟我走吧! 她步伐輕快,不過一息之間已帶著段鈺掠至門外,顯然輕功不凡。段鈺被她帶鉗住手臂,掙脫不得:誰是你的奴婢了,快放開我! 少女帶著她輕功飛過房檐,幾個縱躍之間便離開了劍湖宮,貼著她的臉頰道:你怕不怕蛇? 段鈺被她溫暖的吐息一撲,雪膚微紅,強作鎮定道:我不怕。 少女帶著她湖岸樹林旁落下,段鈺腿腳發軟,坐在深草中,見她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心中一突,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少女目光在她衣領旁轉了一圈,單膝壓住她的雙腿,指腹在她脖頸上打轉,道:既然你不怕,那我往你的衣領里放一條怎么樣?就當是為我保管了。 說著真提了一條綠油油的小蛇要往段鈺衣領里塞,段鈺忙去抓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衣領里當真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掉了進去,她卻掙不過少女,只得含淚懇求道:別、別放進來 少女不為所動,淡淡道:說啊,你要不要做我的奴婢? 段鈺咬著唇搖了搖頭,少女攥著她的手腕道:你不答應,我就把蛇放進去了,它好像還挺喜歡你的,如果不是我提著它的尾巴尖兒,它可就要馬上鉆進去了。 她指縫間真有條綠瑩瑩的細長尾巴,段鈺一見之下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管她說什么連忙點頭。少女哈哈哈大笑,拍手道:你看! 段鈺這才看清楚,那細長冰冷的東西竟是一條玉雕的小蛇。少女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更是大笑不止,收了玉蛇掛回腰上,忽道:咦,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 段鈺被她壓著仰倒在草里,少女貼著她的脖頸輕嗅到衣領,又拉起她的手腕撩開衣袖聞了聞,段鈺被她氣息一撲,手臂癢得厲害,掙扎著想把袖子放下,少女卻突然皺了皺眉頭,道:別動。 段鈺不知怎么有些怕她,低聲道:你先放開我。 少女卻握著她的手腕壓在她身上,仔細看了她片刻,輕聲道:你生得好白,我娘都沒有你這么白。你身上好香,你平日是不是會吃花? 段鈺也想到了自己母親,她若是知道自己受了這番委屈,不知要有多心疼。一想到這里,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少女見她落淚,當即慌了起來,忙扶她坐好,摘了她發上草屑,道:你別哭了,我不逗你了! 段鈺推她推不開,啜泣道:你這人你這人好生無禮,欺辱我不說,還要我做你的奴婢! 少女看了她半晌,抹了抹她臉頰上的淚痕,道:噢,你是為這事哭的。那我問你,你爹娘有沒有教過你,答應過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才是,不然就決不能輕易松口。 段鈺不解道:你說什么,我爹娘這和我爹娘有什么關系? 少女道:就說你爹娘教沒教過罷! 段鈺不愿被她看低,低聲說:仁義禮智信,這些先生都是教過的??墒沁@和你說的有什么 少女打斷了她的話:這么說你是知道的了,那你答應的事,為何卻不肯去做? 段鈺睜著兩只紅眼睛看著她,好像一只呆愣愣的兔子,少女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去她頭上摸摸,看看會不會有耳朵,故作嚴肅道:你不是答應要做我的奴婢了?怎么又要反悔? 段鈺驚道:我何時答應你的,你這人真是無理取鬧! 少女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后,抿了抿唇道:答應了的事做不到,你對得起爹娘的教導嗎?方才那么多人都看著聽著,我也說了,如若我把事情說出來,你就要做我的奴婢,難道這也有假?你要是不愿,不如我們回頭去找那無量劍的老頭,讓他來評評理,看看到底誰對誰錯。 段鈺被她繞糊涂了,爭辯道:可是明明是你自己說的,我半點都沒有答應你的意思!這事怎么能怪我? 少女道:不怪你怪誰,旁人可沒說要做我的奴婢。這是怨不了別人,要怪只怪你自己多管閑事。 段鈺心緒紛雜,道:你先把我的手放開再說。 少女依言松開手,段鈺看著手腕上的紅痕,抱怨道:你力氣也太大了,抓得我手好疼。 少女奇道:你真的不會武功? 段鈺道:很奇怪嗎,我爹爹不想教我習武,他常說姑娘家家,整日舞刀弄槍像什么樣!又神情沮喪道:我也想學呢,可惜沒人教我。 她說話時尾音拉得老長,少女撲哧一笑:這就是你爹爹的不對了,走江湖的人怎能沒有武藝傍身,被人欺負了都沒處說理去。 段鈺斜睨她一眼:說的對!我要是學會了武功,今日就不會被你如此輕易的抓走啦! 少女道:往好處想,抓走你的是我,可不是別人,你已經夠走運了。要是碰上那些狡詐浪蕩之徒,你一個女孩子,想跑都跑不掉。 段鈺嘟囔道:你和他們不也沒差? 少女捉起她的手分開,摸著她光滑的掌心道:我怎么狡詐了?明明是你親口答應的事,總歸不是我錯。至于浪蕩嘛她側頭輕輕在段鈺耳一嗅,笑道:這算是么? 段鈺紅著臉躲開,道:你、你既然知、知道,就不該行事如此輕??! 少女卻將她抱了個滿懷,臉埋在她長發之中深吸了口氣,嘆道:你怎么又結巴起來了?說你是小結巴你還不愿承認。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味,聞起來可真舒服。 段鈺嗅了嗅衣袖,疑惑道: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 少女靈光一閃,道:山茶花,一定是它! 段鈺看著她鬢邊的山茶:你頭上不是有一朵么,許是它的香氣呢。 少女摘下花轉了轉,笑道:那就送給你了。說著往段鈺發間一插,贊道:你戴這花真好看! 段鈺頭一次被外人這么夸贊,羞惱之余,另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來,低聲道:我倒覺得,它和你更相襯。 少女爽朗一笑,笑容真如山茶般嬌艷:那等我回頭就去摘一朵。 段鈺微微點頭,少女又道:那劍湖宮里人多,你說名字時我沒聽清,你叫什么? 段鈺又說了一次,問那少女:你叫什么? 少女道:我姓鐘,單名一個靈字,我看你年紀應該比我小,是不是? 段鈺不信,兩人對了生辰,果然鐘靈長她一歲。段鈺只得道:鐘jiejie。 鐘靈被她這一聲jiejie喚得身心舒暢,見她依然有些不情愿,逗弄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佯裝正色應了,又道:人前這么叫,人后卻不許這么叫我。 段鈺心想難道她還有什么別的小名?便道:人后該怎么叫你? 鐘靈拉著她的手說:叫我主人。 段鈺一怔,鐘靈搶在她前頭說道:你可是答應了要做我的奴婢的。 段鈺面上紅成一片,也不知是羞還是怒,發間那朵山茶隨她動作一搖一晃。鐘靈緊緊盯著她不放,段鈺終于受不住,低下頭,聲如蚊蚋喚了句:主人。 她說完連脖頸都是粉撲撲的,鐘靈心知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不能把人逼得太緊,微笑道:很好,那我們這就走吧。 段鈺稀里糊涂道:去哪兒? 鐘靈領著她向長草深處行去,左看右看,口中答道:去捉蛇,去不去? 段鈺忙去掰她的手,搖頭道:我不去! 鐘靈只手解了腰間皮囊,那只白貂便順著她的手臂攀到肩頭,人立一般站起。段鈺見它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搖搖晃晃,欣喜道:這是你的白貂?我能摸摸它么? 鐘靈嘬起唇吹了聲哨,白貂便從她肩頭落下,從兩人牽著的手上跑過,蹲坐在段鈺右肩。段鈺驚喜地啊了一聲,想伸手去摸這白貂,手卻被鐘靈緊攥著,不由著急道:我摸摸它,你且放開我的手。 鐘靈眼珠一轉,道:我要是放手,你搶了我這白貂去怎么辦?見她似乎極為喜愛這白貂,假意道:這貂兒是我從小養到大的心愛之物,就算是我爹娘也輕易碰不得,你想摸它,需問過我的意思。 段鈺聽她這么一說,才知道這白貂的寶貴。她也曾養過些花兒草兒,澆水松土都是親力親為,從不讓旁人碰一下。思及此處,頓時有些訕訕,可這白貂著實讓她喜歡,她垂首低聲道:我我只摸一下就好,你就讓我 她還未求過什么人,這般低聲下氣說完,又想起鐘靈的脾性,只得懇求般望著她。鐘靈玩味一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捏了捏她的耳尖道:我才說過了,人后你要叫我什么? 段鈺大窘:我你怎么能! 鐘靈道:你若是不肯叫,這白貂就不給你摸了。但你若是叫了,我就讓你看看它的其他本事,怎么樣? 段鈺想了又想,到底是舍不得這白貂,咬了咬唇道:主人 鐘靈故意說:小奴婢叫主人做什么? 段鈺氣極,鐘靈卻催促道:說啊,你說我怎么知道? 這湖岸邊只有她們二人在,段鈺心一橫,索性豁出去了,結結巴巴道:主主人,我想摸摸這只貂兒。 鐘靈見她說的好生艱難,欣賞了會兒她漲紅的臉,手指順著她臉頰慢慢來到下巴,輕輕一勾,只覺手中少女肌膚嬌嫩異常,仿佛再用力些便會化了,心中微奇,笑道:好罷,小奴婢,主人答應了。 那白貂果然在段鈺肩頭伏下,段鈺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后背,見貂兒一動不動,任由自己摸著,便膽大了些,將它抱在懷里,輕輕撫弄著,歡喜道:呀,它可真乖巧! 鐘靈在前面撥開草葉,道:是了,你要是能像它一樣,做主人的不知該有多高興。 段鈺得了新寵,也不去理睬鐘靈的話,只顧低頭摸著白貂。兩人沿著湖岸走了一會兒,鐘靈忽然踩住一物,喝道:呔,哪里跑! 段鈺定睛一看,鐘靈腳下正是一條花色的小蛇,不禁有點慌神。她懷中的白貂卻似離弦之箭,閃電般急躍至地,抓著那小蛇吞吃起來。段鈺這才明白她為何要帶著自己找蛇,道:你這白貂是吃蛇的嗎? 鐘靈道:它從小就吃蛇,非毒蛇不吃,在谷里還好,到了外頭,還要我費心費力去找毒蛇,真是麻煩! 那白貂將小蛇吞了個一干二凈,又重新回到段鈺懷中窩著,段鈺摸著白貂柔軟光滑的背毛哄道:我怕蛇,你吃蛇,真是只好貂兒。 鐘靈聽她軟聲軟語,心中好笑,面上卻道:還不快走,當心這貂餓急了咬你一口! 段鈺道:它可不會咬我。 鐘靈一個唿哨召回白貂,笑道:這可說不準,人餓極了都要吃人,更別說畜牲了!不由分說拉起段鈺的手,在她手腕內側咬了口道:它要是真咬了你,我可沒本事去救。 段鈺呼痛,鐘靈道:痛么?知道痛就好,萬不可掉以輕心,提防著點。 段鈺道:提防誰?提防你嗎? 鐘靈道:提防我做甚么,難不成我還會害了你?又道:走江湖便是如此,萬事留心留意,你初涉此地,無人教你,我好心提點你,你也這般不上心嗎? 段鈺辯不過她,賭氣將頭一扭,不去看她。鐘靈心中不知笑了多少場,強忍著不露聲色,俯身在草里尋蛇。眼看日頭照得人眼前生暈,兩人在草里翻來找去,卻再也不見蛇的蹤影。段鈺也覺得有些燥熱,轉頭看沿岸波光粼粼的湖水,頓時口干舌燥。鐘靈似有所感,笑道:想喝水了? 段鈺點頭,鐘靈解下后腰水囊,長眉一挑,道:我去取水,你就在這兒等著。 段鈺道:多謝。見鐘靈卻無動作,只望著自己笑,咬牙道:主人。 鐘靈笑道:乖。終于肯放開段鈺的手了。 此處離湖岸尚有一段距離,段鈺耐不住這毒辣的日光,便躲到樹陰下站著。時有微風拂經草地,綠草如茵,水浪一般東西晃動。遠處碧空若拭,峰巒如屏,山間松檜森森,遙見一條玉帶泄流而下,于日光中隱生虹暈,當真如傳說中的神仙居所一般,不覺心中燥熱散去,通體遍涼。 這山光水色讓人心曠神怡,段鈺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無意一瞥,卻看見草叢里露出一截細長蛇尾。她看見鐘靈踩蛇,覺得很有意思,便也仿照她的舉動,朝那蛇尾上踩去。那蛇被她踩住尾巴,逃脫不得,打著卷纏繞過來,段鈺立刻傻了眼,忙呼喚道:鐘靈!鐘jiejie!你快來,快回來呀! 鐘靈提著水囊起身,聞言大為疑惑:到底誰來伺候誰的? 段鈺怕蛇怕的要死,趕忙收了腳,看蛇要逃走,想也不想便要伸手去抓。她身無武功,不比鐘靈身形靈巧,眼睜睜看著蛇回頭朝自己撲來,左臂一痛,短促地喊了一聲,急忙去扒衣袖,卻覺手腳俱是無力,這才心生畏懼,人已是朦朦朧朧的了。 鐘靈取水歸來,見狀大吃一驚,忙扶她坐起,一試之下發現她氣息微弱,左手指甲發黑,便猜她是中了蛇毒。她忙解了段鈺外裳找到傷處,吸出蛇毒,又從荷包里摸出一枚藥丸,掰開段鈺的嘴喂了進去。 她看段鈺指甲黑色漸消,知道蛇毒為藥性所解,四下一掃,無意中看到湖岸綠林之后,似有一處洞xue,便立刻背著段鈺奔了過去。 這洞xue里堆了許多干柴,整整齊齊地摞成一堆,約莫是無量劍派平日來此打柴,存放在此的。地上另有些干草編的蒲團一類,鐘靈心中已有計較,背著段鈺繞到柴堆后,小心將她放到干草堆上。段鈺已經昏了過去,鐘靈試了試她的鼻息,發現已經平緩有力,不由低罵一句,怒道:你這傻子,不會武功還敢去捉毒蛇? 鐘靈仍是不放心,又從荷包里摸了枚藥丸,要喂給段鈺。段鈺神志昏昏,咬緊牙關不肯張嘴。鐘靈無奈之下,只得將那丹藥含在嘴里,捏著她的下巴渡了過去。 勉強把藥喂了進去,鐘靈微怔,在段鈺面上輕輕嗅了嗅。思索片刻,含了口清水在口中,段鈺這次張嘴倒是快,兩人舌尖相觸,鐘靈腕上生出酥麻之感,一時心慌意亂,猛然推開段鈺。 段鈺自是無知無覺,鐘靈呆呆看著她的嘴唇,面上紅霞飛起,又灌了口水,按著段鈺慢慢渡了進去。 段鈺因解毒所致,四肢百骸如在火上炙烤,焦渴難耐。是以毫不設防,嘴巴微微張著,只等那清水入喉來。鐘靈這般喂了她半袋水,只覺得她嘴唇異常柔軟,口中香氣馥郁,心中仿佛有只爪子在撓著,又俯下身去,輕輕吻了吻段鈺的嘴唇。 段鈺眼皮動了動,仿佛馬上就要醒來。鐘靈不躲不避,直勾勾盯著她的面容,道:你在裝睡? 段鈺頭微一斜,顯然是昏睡不醒。鐘靈心道可惜,嘆了口氣,又查看了一番她左臂傷口,見無大礙,便為她穿好衣裳。 漢人衣著不同于彝人,鐘靈對那些條條帶帶頗為頭疼,胡亂一氣弄了弄,見很不像樣子,只好重新解了,一件件為段鈺穿好。她指尖觸碰到段鈺肌膚,少女芬芳撲面而來,不覺臉上一熱。而指腹向下所觸軟熱光滑,鐘靈不禁好奇,揭衣窺視,那薄衫如荔枝皮衣,其之下隱約起伏,輪廓青澀,正如果rou般鮮靈可人。她垂目看半晌,默然為段鈺撫平衣裳,去洞外狠狠洗了幾把臉,另將水囊重新灌滿。走時瞥見水中倒影里自己耳朵紅得厲害,腳尖踢了顆小石子在水里,擾得湖水漣漪陣陣不止。 鐘靈回到洞中,把段鈺搬到自己膝上枕著,想了想又怕她躺不安穩,摟了她在懷中。段鈺面頰微紅,睡得正好,在鐘靈懷里蹭個不停,口中喃喃自語。鐘靈低頭一聽,登時哭笑不得,拍著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就當一回你的娘,快些睡吧,你這呆子! 段鈺果真不再動彈了,只是雙臂緊緊抱著鐘靈腰身。鐘靈被她壓在干草堆里,卻不覺得身上壓了個人,輕飄飄的好似團云朵。段鈺伏在她身上睡著,鐘靈看到她嘴角微翹,不由心中一蕩,指尖在她唇上摩挲片刻,翻身側躺,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神思困倦,就此抱著段鈺睡去了。 這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暮色沉沉,天光云影被霞色所染,在水面橫鋪而去。瞑色昏茫之中,山中霧氣漸起,其景清幽迷蒙。鐘靈在洞外望了望,正想回去將段鈺叫醒,忽然聽到腳步聲向此靠近,一人道:師兄你看,這有個石頭洞! 她當即折身回到柴堆后,先將干草分做一半,抱了段鈺進去,自己也合身躺在她身邊,將另一半蓋在兩人身上。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在洞外道:慢著,這洞里不會藏著什么人吧?先前說話那人道:師兄真是亂cao心,這無量劍都被咱們神農幫拿下了,他們那些個徒子徒孫不都在劍湖宮里?此處又怎么會有人呢? 總歸是穩妥些好,你隨我來,把這石洞搜上一搜再說。 鐘靈聽得一人腳步虛浮,一人沉穩,知道這兩人中一人武功差,一人武功好,只是不知哪個是師弟哪個是師兄。他二人隨意搜了幾處,咒罵數聲,道:這無量劍真是個窮地方,還說是什么名門正派,半分銀子都搜不出來!我看他們整日都在此餐風飲露,快要成仙了!真不知這窮鄉僻壤能有什么好東西,值得靈鷲宮幾位圣使千里迢迢來此尋寶。 不是說這門派中藏有一寶物,喚作無量玉壁,既能稱玉,或許是什么珍寶呢。 玉壁玉壁,難道有一整面墻都是玉做的不成?師兄,那咱們可就發大財了! 有錢沒命花,發財又有什么用?走罷,咱們還是再去找找那無量玉壁到底在何處,這生死符若是發作起來,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鐘靈長舒一口氣,靜待片刻后等那師兄弟二人走遠,才掀開干草堆,一聲輕響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掉在她手邊。鐘靈轉身一看,原是個鎏金小爐,模樣甚是精巧,里頭用紅綢包著幾顆艷紅的藥丸。這東西本是被人藏在干草堆后,不想被她無意掃了出來,鐘靈在草堆里翻了翻,看到一本小冊子壓在草下,抽出來一看,盡是男女交合之畫,心覺無趣,又塞了回去。 她料想這小爐中的藥丸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當下想出洞扔了,不曾想腰上皮囊一陣抖動,白貂竟掙脫而出,朝著洞外跑去。鐘靈暗道不好,追在它身后,那白貂撲進深草中,像是在捕食蛇類,鐘靈追了它一會兒,見它只顧覓食,便由得它去了。 鐘靈前腳方走,段鈺便悠悠轉醒,見四下昏黑無光,心覺怪異,叫了一聲鐘姑娘,滿石洞盡是回聲,嚇得她再不敢說話。在身邊摸索了一會兒,她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看了看,抽了幾條干柴攏在腳邊,擰了團干草放在上樓,吹息之間便燃起火來。她見鐘靈水囊在自己腳邊放著,頓時安心不少,然等了又等,不見鐘靈回來,她孤身一人在此,不知要如何是好。想起來去找鐘靈,奈何手麻腳軟,實難起身,又跌倒在草堆上。 這一跌之下,手仿佛撞倒了什么東西,段鈺轉身看去,一個鎏金小爐被她無意打翻在地,紅綢包裹的東西也散了出來。她捻起一枚藥丸,疑惑地看了看,指尖稍稍用力,藥丸便化成軟泥。她又聞了聞,也沒什么氣味,便隨手抹在紅綢上??赡撬幠鄥s像胭脂一般依附在手上,怎么也擦不去。段鈺情知不妙,擰開水囊想沖洗,覺一股癢麻從手朝著手臂攀爬,囊袋滾落在地,水眨眼間便流了個干凈。 段鈺看到左手指甲深黑,還當自己已經中毒了。她一時情急,倒是忘了被毒蛇咬傷的事,霎時間氣血翻騰,胸悶氣短,她跌跌撞撞爬了起來,朝洞xue外走去,正撞上回來的鐘靈。 鐘靈道:你醒了?這是要做什么? 段鈺雙頰紅染,撲倒在她懷中抬起頭,雙眼迷離道:我中毒了,我要去找水 鐘靈抱著她回到干草上,段鈺全身軟麻,熱意流經四肢百骸,微微喘息起來,道:不行,你放開我。 她既已醒來,表明蛇毒已解,鐘靈強壓著她躺了回去,道:你怎么了? 段鈺全身發燙,無力地抓著鐘靈手臂,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好熱,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這石洞中甚是涼爽,入夜恐怕還有些冷。鐘靈皺眉解了她的外衣,見她頸后一層細汗,便撩起她的頭發問:怎么樣,還熱嗎? 段鈺昏昏沉沉道:去拿水來。 鐘靈在她腳邊找到水囊,發現已經空了,只好又去裝滿水。她這一去一回,段鈺卻覺得身處烘爐之中,熱意入心,呼出的氣都是guntang的,像在蒸籠里一般。鐘靈把水囊遞到她的嘴邊,段鈺喝了一口,那躁意絲毫未解,她把水囊里的水從頭淋下,半身衣衫盡濕,如此才稍稍清醒了些。她道:鐘jiejie,你帶我去水邊吧! 鐘靈道:去水邊做什么?你不怕那水中有蛇,又咬你一口么? 段鈺已然聽不清她的話,啜泣道:我好難受。 鐘靈扶著她的腰,責怪道:衣裳都濕了,怎么會不難受!便要扒了她這身外衣,段鈺卻驚喘一聲,慌張道:別碰我! 鐘靈不明所以,在她裸露的肩頭輕輕一點,段鈺仿佛火燎般驚慌地退開。鐘靈撩起她的小衣,手貼在她的后背上,段鈺使勁去掰她的手,卻奈何不得,鐘靈在她脊背揉了揉,但聞喘息聲愈發急切,稍加思索,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沉聲道:你到底碰了什么東西? 段鈺低吟出聲,更覺身體深處陣陣酸軟。鐘靈掰開她的手,看到拇指上一點胭脂般的紅,頓時明白了,四下掃顧,果不其然,看到那鎏金小爐已被打翻在地,藥丸滾了一地。 她又驚又怒,在段鈺額頭一拍:你是傻子么,來歷不明的東西也敢亂摸亂碰?活該找罪受! 段鈺聞言茫然,抬頭道:我不知道,我以為那是你的東西她忍耐再三,已是強弩之末,哭喊道:鐘jiejie!你快救救我,我中毒了,就快要死了! 鐘靈兩指按在她的唇上,輕輕噓了一聲,摟抱著她道:別那么大聲,你要我怎么幫你? 說話間她一指按在段鈺鎖骨上,只是這么稍用力一劃,便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鐘靈聽她喘息越重,又觸碰到她發燙的肌膚,就像坐在篝火邊,火星濺了一身,也覺得燥熱起來,語氣卻異常平靜道:像這樣? 段鈺未涉風月,于此更是一竅不通。鐘靈含了口清水,緩緩渡到她嘴里,段鈺眉心微蹙,喉中唔唔幾聲,一股奇異的熱意陡然而生,激蕩在胸口前。她有心推拒,卻被鐘靈吻住她不放,唇齒貼合間慢慢剝下內衫。段鈺兩手推拒不得,反為她所控,眼中水汽迷離,似有幾分求饒之意,但她生性靦腆,此時寧愿咬緊牙關忍耐,也不愿朝鐘靈說出訴求。 鐘靈聽得她聲音異樣,低頭打量了一番,單薄衣衫下肌膚guntang,觸之升溫,頓時心頭一跳,明知此時應該照段鈺所言,盡快將她帶到水邊,卻鬼神使差地在她頸窩處落下一吻。 便聽段鈺唇縫間逸出呻吟,鐘靈想起神農幫的人或許還在這附近,情急之下捂住她嘴道:不許叫,會被人聽見的! 那枝簪在她發間的茶花落在兩人懷中,艷紅的花瓣散了段鈺一身,鐘靈嘴唇貼在她耳廓邊,目光卻落在其中一片花瓣上,道:你怎么個難受法? 段鈺額頭抵在她的肩上:我不知道。 她一手在段鈺腰腹游走,一手捉了她雙手手腕,段鈺神色難耐,呻吟一聲,腰身不自覺隨她手上動作律動。鐘靈見她如此急切,猶豫再三,終是下定決心,動作仍是不緊不慢,從她耳后沿脖頸一路吻下。那柔軟起伏的輪廓在濕衣后若隱若現,鐘靈口干舌燥,將她壓在干草上,隔著那薄衣輕揉慢捻。 掌下肌膚溫熱柔軟,如凝脂一般,稍稍一捂便化了。鐘靈鼻端香氣縈繞,嘴唇在她肩膀逡巡片刻,輕易便留下了許多痕跡,她卻嫌不夠,又在段鈺鎖骨間吮吻流連,看那紅痕由淺轉深,落花般貼在雪白肌膚上,這才放過了她。 段鈺勉強壓下這股欲念,喃喃道:鐘jiejie,你不,你帶我去水邊,用冷水話還未說完,便重重喘息一聲。 鐘靈俯身渡了口水與她,段鈺迫不及待又貼了上去,仿佛還想再要。鐘靈嗓音沙啞道:沒了。貼著她的唇瓣廝磨了會兒,掌心攏住胸前一團柔軟把玩片刻,那雪乳上一點櫻紅微挺而起,柔嫩非常。鐘靈兩只指夾著挑逗揉弄,因她習武的緣故,手心不似段鈺這般光滑,那薄繭每每蹭在段鈺柔軟的胸房上,便激得她低聲啜泣,但唇舌卻被鐘靈緊緊纏住,縱是有話也說不出口,只變作含糊曖昧的糾纏。 鐘靈發覺她雙腿夾得甚緊,便單膝輕輕頂開她的腿,從她下頜一路吻到小腹,見那絲褲間已經濕了一小塊,解了系帶為她脫下。此時兩人腳邊的柴堆已經燃燒殆盡,碳光朦朧,映出段鈺眼角水光,鐘靈埋頭在她雙腿間,段鈺雙手無力地埋入她的長發間,似拒似迎,雙肩微縮,飲泣道:鐘jiejie,夠了 鐘靈含混道:你叫我什么? 段鈺情潮方至,咬著唇不讓呻吟泄露,那快意幾乎銷魂噬骨,鼻音輕聲一哼。鐘靈聽在耳中只覺得十分撩人,心中一把邪火燒得更旺,舔了舔嘴唇,在她大腿內側輕舔慢吮,段鈺氣息紊亂,幾乎叫出聲,捂住自己的嘴才沒讓聲音外泄。鐘靈緊扣她的胯骨,伏在她身上拿開她的手,逼問道:該叫我什么? 段鈺意亂情迷,汗濕的長發貼在腰腹上,咬著她的手指叫了句鐘jiejie。鐘靈道:錯了。段鈺難耐地擺腰應合,顫抖呻吟,雙腿纏繞在鐘靈腰間。鐘靈強壓著她不動,唇舌在那胸前柔軟處吞含玩弄,不過多時,段鈺掙扎無用,一連喊了數聲鐘jiejie皆是無果,終于想了起來,淚光盈盈哭喊道:主人! 鐘靈聲音陡然沙啞起來,手指斜著頂入她的唇間,撥弄了一番笑道:真是了不得,虧你還能記得我是你的主人。說著勾起她的雙腿向自己面前一拖,從她口中抽出濕漉漉的手覆了上去,見她眉眼間一片緋意,連眼睫都被汗水浸濕了,正是說不出的可憐可愛,當即輕笑一聲。手上動作將起,段鈺已竭力迎合,鐘靈在她嘴上深深一吻,亦是眉心皺起,察覺手上熱流涌出,嘆道:你今日喝了這么的水,難道就是為了現在? 段鈺自然不會回答她,鐘靈也不甚在意,指尖時攏時分,在那軟熱濕潤處探弄深入,水聲連綿,察覺段鈺腰身抖得厲害,雙腿亦想合攏,眉梢一動,膝蓋更是牢牢壓住她的腿,不容她半點反抗。段鈺體內一陣麻軟,快感如潮,情欲更是高熾盛起,畢集鐘靈指尖。不過多時,那情潮堆積到頂點,好似場大雨潑淋而下,神魂顛倒之余,只覺得眼前仿佛蒙了片暗紅茶花。鐘靈親手將她送上高潮,捏著那修長的脖頸在她發間輕嗅。段鈺若是敢閃躲,她便咬住她的肩頭不放,段鈺受了教訓,只能任她施為。 鐘靈鼻尖抵著她的耳垂呼了口熱氣,扳過她的臉親昵地在眉心落下一吻,同時手上動作不停。段鈺已氣息奄奄,連半分抗拒的力量都沒有了,昏沉之間指尖蜷曲,只顧啜泣。鐘靈輕吮她柔軟的唇瓣,吞下她口中的嗚咽,微笑道:你確實不該出來行走江湖,這樣罷,我帶你回谷去,好不好? 她迷醉般吻著段鈺,察覺到段鈺微弱地回應,心中情意蕩漾,也不管段鈺聽或聽不見,自顧自道:姓段也沒甚么,不讓爹爹知道就好。從此以后,你就在谷里陪著我她褪下一枚銀鐲帶在段鈺手上,越看越愛,輾轉親吻了片刻,道: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我們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