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城已經是第三次看見那個女孩了。

    她始終坐在二樓一個隱蔽的角落，點一杯酒后就陷在沙發里，靜靜地坐幾個小時，與周圍嘈雜的音樂和人群格格不入。

    他偶爾向樂隊的人問起，他們一臉驚訝：那是代露哎，你不認識她？

    他打開手機搜索，看見她的專屬詞條，原來那個女孩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星。

    怪不得每次有人向她搭訕時，她身邊總是突然冒出來幾個人攔住。

    頁面上彈出來代露的照片，幾乎全都是她笑著的模樣。她眉眼精致，笑起來時眼睛彎成一條線，嘴角幾乎咧到了耳后，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是一張非常有親和力的臉。

    江城拿起貝斯，隨意地撥了下弦，女孩似乎是放下了手機，視線看了過來。

    代露，真是個奇怪的姓。

    演出結束后，大汗淋漓的江城被經理叫了過去，經理一側身，身后站的正是那個女孩。

    她笑著打招呼：你好啊。

    那似乎是她的招牌笑容，連聲音也帶上了孩子似的歡欣，這般熱情倒讓江城有些不自在了，他拘謹地點了點頭：你好。

    經理將他們引到稍顯安靜的卡座，大意是說代露非常喜歡他寫的歌，想借此認識一下。

    她聽得非常認真，眼睛直直地看著講話的人，像生怕遺漏什么。

    江城還是第一次見如此認真聽別人說話的人，覺得有些好笑，然而當經理說到自己時，代露的視線一下子移到了他身上，他冷不丁對上視線，竟發現她眼睛里有光，以至于就連她眼里的自己都好像在發光一樣，不由得暗自紅了耳朵。

    江城認為自己這輩子只有小學第一次上課時這么認真地看過老師。

    他想起之前在網上看到過的話，說代露的眼睛總是大大的、亮晶晶的，像一只小狗。他那時還不能想象出這種描述，如今親眼見到，倒真覺得一模一樣了。

    你想喝什么，我給你點。

    代露把酒單遞給他，江城面露難色：對不起，我不會喝酒。

    她怔了一下，隨意地笑笑：那就無酒精的吧。

    代露轉身去吧臺端來兩杯無酒精雞尾酒，自己啜了一口，看到對面江城低著頭，略微局促地捏著玻璃杯，唇角不自覺揚了揚。

    你寫的歌很有90年代shoe   gaze的感覺，這是你的風格嗎？

    江城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想法全寫在臉上。

    唔，代露想了想：我很喜歡聽，所以有了解一些。

    她仿佛按到了一個開關，一下子就打開了江城的話匣子。他像個剛找到寶藏的孩子，迫不及待想地把所有寶貝都陳列出來，從對音樂的理解到喜歡的搖滾歌手都如數家珍，與剛才的他判若兩人。

    注意到代露若有似無的笑，江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喋喋不休，他把頭轉向一邊，不自然地說：我太激動了。

    男孩的劉海還濡濕著，連眼眸都變得濕漉漉的，他把半張臉埋在手掌里，神色似有懊惱，可紅透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

    像個大金毛一樣。代露心想。

    江城后來幾乎每周都能看見代露，他們的交談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江城在臺上唱歌，代露坐在隱蔽的一隅。燈光偶爾照到時，她的視線都在臺上，像目不轉睛一樣。

    代露覺得江城就是為舞臺和燈光而生的。

    當她在自己的經紀公司看見江城時，她竟一時沒認出來，還是后知后覺地叫住了那個匆匆而過的男孩。

    江城很高，即便是一身休閑服戴個鴨舌帽，在人群中也是十分出眾。跟在舞臺上不同，舞臺上的他仿佛與世界獨立，而這時候的他多了屬于年輕男孩的生活感。代露甚至能想象出他在校園被女孩子紅著臉搭訕，亦或是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樣子。

    他十分惹眼，讓人很難不注意到他。

    看到代露后，江城先是驚訝，隨后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更像一只大金毛了。

    代露也笑著：好巧呀，你朋友在這里？

    江城側了側身，露出身后的貝斯，眼里的興奮快要溢出來：你的公司聯系到我，說很喜歡我的歌，今天聯系了唱片公司要跟我簽約。

    話音的末梢都因激動而在顫抖。

    代露卻驟然擰起眉頭：我的公司？AXA娛樂？他們要簽你？

    察覺到語氣的犀利，江城斂了斂笑容：怎么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正在這時，江城被身后的人叫走，他看了眼代露，并未言語。

    她回頭看去，迎接江城的人是個妝容艷麗的中年女人，兩人視線的對上，女人露出得體的微笑，代露則下意識地轉過身。

    女人口紅的顏色太過艷麗，刺得她眼睛生疼。

    面試的流程很快，AXA娛樂出面的人叫祝紅，經過她的一番美言，唱片公司對江城贊許有加，簽約幾乎是板上釘釘。

    祝紅給了他合同樣品，跟他約了另一個日子正式簽約。

    江城走出大門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飄起來一樣，所有的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下一秒，一輛黑色的轎車擋住他的去路，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坐在駕駛座上：上車。

    江城猶豫著，代露便摘下墨鏡，語氣溫和了許多：江城，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車輛行駛了很久，他們便沉默了很久。

    代露摔先打破沉默：能不能不簽AXA？

    江城窩在副駕駛上，帽子剛摘下來，頭發凌亂地四處翹起。他像是剛睡醒一般，反應了許久才問：為什么？

    你不適合AXA。

    你怎么知道？

    代露第一次聽到他這種生硬的語氣，手指不由握緊了方向盤。

    我可以給你推薦很多很多家娛樂公司，你這么有才華，無論去哪里他們都會簽的，只要，她停了一下：只要不是AXA。

    江城發現這時候的代露是不會笑的，她的眼底一旦失去笑意便會變得冰冷，還有他讀不懂的東西。

    也對，她浮沉娛樂圈多年，怎么可能是不諳世事的小孩。

    江城，AXA不適合你，真的。

    代露不知道自己平時面對祝紅的伶牙俐齒為什么突然就失效了，只會固執地重復這一句話。

    江城往座位里窩了窩，低聲說：AXA是國內最大的娛樂公司，有許多我很敬仰的前輩，也有絕佳的資源，還有你。

    當我知道自己也許會跟你一個公司時，你能想象我

    他突然生起一股厭倦，便閉上了眼睛，不愿再說了。

    車子駛進了一個地下車庫，代露停好車，有些猶豫地說：這是我家，我習慣給朋友做飯吃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江城一臉賭氣的樣子：只要你別再勸我。

    她忍不住笑起來：好。

    飯桌上，代露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瓶紅酒，她倒了一杯推給他：就一杯嘛，不會醉的。

    猶豫了一下，江城終究是喝了。

    她又倒了一杯，也不言語，就堪堪擺在桌上，而第一次喝酒的小朋友許是品嘗到了酒精的美味，自己伸手夠到了那杯酒，又喝下去了。

    不知道幾杯過后，江城的大腦開始不清醒，他看了眼對面好整以暇的人，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不醉呢？

    代露晃了晃還是滿著的酒杯，笑了笑：因為我沒有喝啊。

    江城揉了揉眉心，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看向代露：你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眼前的女孩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突然有一股重量壓過來，像是有人坐在了他的腿上，緊接著，嘴唇接觸到了一個溫熱的軟物，齒關松開，辛辣的酒精順著喉管一路灼燒至胃，江城只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要燒起來。

    他恍惚睜眼，面前是驟然放大的代露的臉，她閉著眼，每一根睫毛都近在眼前。

    他在和代露接吻。

    當江城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她的舌頭正劃過他的上顎，濕潤又柔軟的觸感直達他每個神經。

    他的大腦轟然炸開，只剩下被代露指尖撫過的肌膚，兀自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