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B市迎來第一場雪的時候，葉冉在三年后第一次踏上了故土。

    都城的寒涼不若異域北方浩渺壯闊，紛紛雜雜的雪花和車流交相映襯，伴隨著燈影流光，顯出些許溫和暖意。從下飛機起，吐字清晰的普通話和紛涌的人群瞬間把她埋沒于其中，這么多鄉音縈繞，視野里的紅綠指示標志模糊成斑駁水霧，葉冉只懵懵地隨著人流而行，享受著人群中的溫暖和熟悉感。她下意識地把圍巾再往上拉了拉，這下不僅遮住了唇，也遮住了整個鼻梁和臉頰，但她還是垂了眼簾，有些后悔沒有把墨鏡也帶來。

    害怕什么呢？她自嘲地輕笑。僅是這么一個機場的人，就比過去她三年所見的多，此城人海渺渺，聚散若流沙，刻意的相聚都難，何況是不期的重逢呢？

    饒是如此想，她還是把頭繩扯下，在披散的青絲簾中，些許減少了一些洶涌的不安之感。

    嘿小冉！感覺身后一陣風襲來，余光中旁人都被這聲呼喊引得側了側頭，臉旁的長發便被一把掬起，順著輕許拉扯的力，她側過頭，果然看到模樣清雋的少年彎腰輕輕喘氣的樣子。

    他起身，把發簇和手一起擱在女孩肩上，微微用力往懷中一拉，把她帶離了洶涌的人群，到相對靜僻的角落后，他靠近她，只做出一副委屈幽怨的模樣：不是說好下飛機一起走的嗎？蒙得跟個小偷似的，知道我找了多久嗎！說著正要抬手揭下葉冉蒙面的圍巾，和女孩雙目對視，被其中盛滿的盈盈水光和空洞迷茫生生蟄了一下。

    見他凝神，她回神，急急拭了下眼角。

    辛銳身形一滯，漸漸恍然，心下微酸，只再次抬手把她摟進懷中，輕輕撫著她的發：只是回來一會會兒你要的話，我可以把回去的票改到今天晚上其實不只是她，和她一起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他被熟悉的周遭所感染的情緒中，深深藏著一種不確定之感，來自過去的力量，仿佛能吞噬著他一直篤信計劃的一切。

    葉冉點點頭，閉了閉眼，抬手推在他的胸膛上，辛銳便放開雙臂，任她離開自己的懷抱。葉冉斂去所有情緒，只輕聲抱怨：不是說好在接機口會和的嗎？有沒有認真看七七發的消息啊。

    辛銳看著她恢復一如平時，心中只有澀然苦意。

    他輕輕道：我怕你迷路呀，神情認真中隱閃戲謔，說著揉了揉她的發頂，又不是沒有先例。

    她只斜了他一眼，扭過頭避開他的手，只快步向前走去，哼后面傳來辛銳接電話的聲音：七七啊，到啦，她在旁邊，應該還沒打開手機吧，對，她腦子不好使

    身后他的聲音漸近，手機被他持著伸過來覆在葉冉耳畔，傅七七的聲音有些激動，熱烈的振動傳來暖意：葉冉！沒良心的女人，你終于舍得滾回來了！開機啊開機！老娘在二號門冒著這倒霉雪天等了兩個小時！限你五分鐘之內滾出來！熟悉的聲音，依舊張揚的個性。

    葉冉眼眶發酸，心中的思念和愧疚翻涌如潮：傻子我們馬上出來。

    傅七七理了理額前的劉海，伸長脖子往人潮中探，無奈個子有限，怎奈心中激情翻涌，她不想就這么干站著，正想跳起來看看，兩肩便被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摁住。

    男人微微無奈的聲音傳來：女人，你已經二十六歲了。七七側頭微笑，眨眨眼：你風華正茂的新娘正在迎接明天的伴娘，你給我伺候好啦。

    洛北扶額低低笑了笑，搖搖頭，往人群里看去，一對身形高挑年輕男女引起他的注意，許是因為容貌都比較出眾，在人堆里有些扎眼，待要再看看，身邊的女人已經飛奔出去：葉冉！

    在對方抬起頭之前，七七猛地抱住面前的女人，即使隔著層層衣物，也感覺她著實比記憶中瘦了許多。又側頭看看那身邊的男子，對方也不再是愣頭愣腦的刺頭少年，身量挺拔，面容沉靜，只是那嘴角的戲謔的笑容恍若還有年少時的青澀頑劣影子，她嘆氣：你們終于修成正果啦！

    七七轉過頭，把懷中的女人放開，沒有看到身旁男子垂了垂眼簾。

    七七，我葉冉心中愧意極盛。摯友十年，雖不是最最相互了解的，卻也是最愿意把好的都呈給對方的。當年離別的時候只匆匆留了一頁薄紙，甚至連只言片語的解釋都未曾透露，一別三載，對于信任自己如斯的她而言冷酷殘忍至極。往日類似的情景是可以風風火火哭一陣的，但她現在只是用閃爍著水光的眸柔柔看著自己，眼中多了幾絲隱忍的悲戚和細致的寬和，仿佛并不介意自己的逃避和懦弱。

    七七聲音也有些哽咽：別多說了，能來參加老娘的婚禮我就還認你這個朋友。

    她身旁那個溫潤持重的男人看著未婚妻的神情包容卻不溺愛，寵愛卻不輕佻，此時走上前來向葉冉點頭致意，伸出手，目光中隱有了然的意味：我是洛北，七七的未婚夫，和葉冉的手輕輕一握便松開，溫和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我們明天婚禮上的伴娘，先要謝謝你的捧場了。，又轉而同一旁的辛銳用同樣的方式打了聲招呼。

    葉冉看著人舉止十足的學究氣，看似圓滑的禮節下透著股板正的呆氣，而那修養態度確實有點像一個故人，看來果真是家學淵源。辛銳站在一旁，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對著七七挑了挑眉，心思和她不謀而合：果真是洛成學長的親弟弟。

    七七聽了，抿嘴一笑，說：哈哈，這呆子的哥哥好巧不巧正是明天要做伴郎的還有更巧的呢，我昨兒才在醫院門口見到久未謀面的某哥哥，今天就要來接meimei了哎呀真是世事分久必合，這不又要聚在一起了

    說著說著卻意外地看到眼前這二人同一時間僵住的神情，尤其是葉冉那瞬間煞白的臉色以及辛銳那意味不明的冷笑，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試探出的事實確確印證了自己的部分猜想，她已經不忍心進一步去觸探。

    昨天要不是幫人拿體檢報告，要不是正好繞到急診去后面的空地旁打電話，要不是不留神正好被個石板子拌了一下，也不會看到那人。

    對方正注視著手中的病理報告，聽著身邊同事絮絮的陳述，神情嚴肅，雙眸微垂，稍稍抬頭便看到僵立的七七，目光微凝，瞳仁漆黑，讓她感到陌生的冷意。就在她踟躕著要不要打個招呼或者對方或許認不出人要不要自我介紹一下，他的目光已越過她，腳步穩健，未有絲毫停留，白色衣擺翻飛，凌厲而漠然。

    這邊頓時靜默，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格格不入。

    洛北目光逡巡了一圈，看著三人神色各異，喜悲難辨，只好拉著明顯陷入沉思的未婚妻，道：都傻愣在這兒干嘛，我一起送到你住處去吧。又伸手捏一捏她的臉，見她逐漸回神，才用指腹輕撫她的眼角，微笑：從現在起只能想我一個。

    任七七心中有些感激他的解圍，又被他的輕佻樣一逗，心中的凝塞稍解，飛快在他臉上觸了一下，臉上又恢復笑嘻嘻的樣子，回頭攬過神情促狹的二人：姐帶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