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松鶴樓
第19章 松鶴樓
因著露華園那一出過于高調,駱清幾人兜了幾個彎還輾轉了兩家客棧才回到宅邸,她可不想那么早被有心人挖出身份。 慕五,那人如何了? 稟少爺,陸遷這幾日除了巡視徐家在京城的各大產業,并無其他動靜。 很好,繼續盯著別太明顯。 少爺放心。 去罷,順帶叫他到我書房來。 陸遷到的時候仍是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但渾身散發的氣質倒似個世家公子。 他垂手侍立,視線只停留在駱清鼻尖,不知少爺有何吩咐? 徐家在京城可有糖霜的買賣? 城隍廟附近的確有家徐記糖坊。 一年大致有多少貨? 糖霜只有五十來斤,旁的糖去歲約摸三千七百二十斤。 我若用錢,賬上有多少銀錢可供支配? 除了五萬兩的周轉費用,其余的十二萬八千兩均可動用。 駱清坐在紫檀木的書案前,左肘撐著桌面,手指摩挲著下巴直直盯著他瞧。有點意思,隨便問個數據都能記這么清楚,與她方才翻的記錄分毫無差。 這種不容忽視的探尋目光換做別人難免會有些不自在,但陸遷卻恍若未覺,依舊挺拔地站著,如老僧入定一般巋然不動。 這幾日你派人買五千斤黑沙糖回來,最好分散出京城買。 是,小人即刻去辦。 不必自稱小人了,聽著頭暈,我這里沒恁多規矩。 我明白了。 等人離開,駱清便又窩進西跨院搗騰她自制的玻璃器皿。 月朝目前已出現了較為透明的玻璃,卻是從西洋帶回來的稀罕物。自產的則是彩色的琉璃,又稱藥玉,多為裝飾品。 最初規定三品方可用玉,四品及以下官只能戴藥玉,庶民則不許佩玉。不過現下已有奢靡逾制之風,但凡有些家底誰沒點違規之舉。 前世駱清一直到博士都專攻機械自動化,這個學科本身較為雜糅,工程圖學、力學、材料學、電工電子學等都是必修科目。 雖說她是理工大佬,但上手制造玻璃對她而言還真有點費勁,當然這主要是原材料純度和爐溫的問題。 古代若用木炭作為燃料,搭配簡易的手動拉風箱,爐溫約摸能達到一千三百攝氏度,卻只是玻璃制造的最低溫度。 經過六天的反復實驗,在玻璃液的澄清階段連連受挫,中途還小炸了幾次熔爐,險些濺傷自己的情況下,她才勉勉強強地吹制出了無色玻璃。 因著這些石英砂含有少量鐵元素,玻璃還泛著些微綠光。好在不太影響酒精蒸餾。 前兩日她又在城外的天然溫泉池底尋摸到了一些沸石,有利于蒸餾。經多次提純對比,終于成功地制出了第一瓶約百分之七十的高濃度酒精,當然也是這個世界的第一瓶消炎酒精。 但個人的能力始終有限,駱清決定高薪聘請這時代的專業工匠,好好打造一番自己的工業班底。 少爺您沒事吧? 在西垮院外候命的慕原,看到的便是她頂著個亂蓬蓬的雞窩頭,捧著個透明瓶子的狼狽模樣,唯獨那雙眼眸似糅進星辰般璀璨。 立于廊下的陸遷也將這幕盡收眼底,一股濃烈的酒氣隨風而來,不免令眼前之人增添幾分醉玉頹山之美。 他褪去眼底的凌厲,近前行禮:五千斤黑沙糖已入東城倉庫,不知少爺何時要用? 駱清聞之錯愕,兩個時辰就買好了? 徐家各分鋪有專門的信鴿,京城原就有兩千多斤存貨,周邊幾處收到信后快馬加鞭,兩個時辰綽綽有余。 駱清暗自咂舌,徐家的勢力原比她想象中雄厚。 辛苦了,我明日再用。你拾掇一下,同我去趟松鶴樓。 這人如此給力,身契尚在自己手中,她也不該太厚此薄彼,可以試著接觸看看,將來沒準能成為自己事業上的一大幫手。 謝少爺恩典。 松鶴樓地處國子監附近的咸貨街,駱清到的時候樓下廳堂已是高朋滿座。眾人見她現身,紛紛行禮相迎。 顧爾行樂陶陶地湊過來,仍是萬事不愁的笑臉,不知仁兄尊名?似是不曾見過。 陸遷不卑不亢,朝他拱手:鄙人陸遷,乃駱大人的隨從。 失敬失敬,駱兄好福氣,隨從都這般天人之姿。 哈,這可不是尋常隨從。今日怎的不見付兄?他好歹是三元社的半個領頭人,且素來善于表現,沒道理不出席。 顧爾行眼神古怪,附在她耳邊低聲道:聽聞其父勾結光祿寺少卿譚文,貪墨朝廷貢品,已被刑部收監,付兄應是四處打點去了。 駱清腦中靈光一閃,他父親莫非是露華園的付員外? 正是此人。 駱清嘴角抽了抽,幾個時辰前尚且鮮花著錦的園主轉瞬間下獄,真是世事難料。 此時,松鶴樓二樓的雅間內,刑部尚書賀隆雙眉緊皺,滄桑的臉上布滿愁云。 他望著與自己品級相同的年輕人,為難道:應真啊,并非老哥不予準信,陛下命三法司會審,十分棘手,但凡能力所及之處我定會通融。 裴嶼真抬手又替賀隆斟了杯酒,賀兄不必為難,弟只是擔心譚兄在牢里會吃暗虧,請你關照一二。 此事簡單,譚文這次恰巧犯到梁貴妃頭上,別人怕是避嫌不及,唯獨你還念著幾分同窗之情,算他命不該絕。 裴嶼真入閣在即,這將是國朝首個未及而立的閣老,這份人情他自然會賣。 我只盡些綿薄之力罷了,保他性命無憂即可,勞賀兄擔待,小弟再敬你一杯。 哈哈,原也不曾見你吃酒,老哥哥今日倒是沾了那譚小子的光。賀隆不禁開懷大笑,眼角的皺紋加深,爽快地一飲而盡。 ﹏ 自古人人愛八卦,官場也不例外。付章宗老爹貪墨貢品一事很快便不脛而走,三元社眾人無心笑鬧,用罷晚膳便草草散會。 華燈初上,駱清揉了揉快笑僵的臉頰,朝身后侍立的陸遷望去,這人怎么像是沒感情的機器,幾日來都未曾見他笑過,駱清喟嘆一聲,走罷。 是。 且慢!她余光瞥到一抹石青色的頎長身影,隱約有些面善。那人正躬身扶著墻,側臉呈現痛苦之色。 她走近一看,豈料這人竟是裴嶼真。天吶!駱清簡直目瞪口呆,這可憐的模樣一點也不像那個身處云端的神仙座師。 恩師,您身子不適嗎?要不學生送您去太醫院。 裴嶼真抬眼看見駱清,瞳孔不由微縮,費力撐起身子掩飾狼狽,不必,歇息片刻便好,你且去罷。 駱清瞧了眼他額間滲出的汗珠,還有那緊鎖的眉,無一不昭示著他的痛楚。竟還這般嘴硬,也不知他怎會獨身在此。 關心恩師身子是學生應盡之責,您就別客氣了。欸?她怎么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裴嶼真垂眸不語,濃密微翹的睫羽投下一片陰影,莫名添了幾分羸弱的美感。 見他仍無反應,駱清只當他默認,座師這副樣子被門生撞見難免失了威儀,由此產生抵觸情緒她也可以理解。 陸遷,幫忙搭把手。 陸遷二話不說攙住搖搖欲墜的裴嶼真,把人扶進馬車。 好歹是自己座師,兩人在官場中的關系形同父子,按理駱清自當好生侍奉。況且她也委實放心不下,只好坐近些扶住他的肩膀,以防他歪倒。 見他雙目緊閉,帽子邊沿被汗浸濕,她趕緊將他的帽子取下,掏出帕子替他把額上的汗珠擦拭干凈??谥胁唤麊柕溃憾鲙熓悄睦锊贿m,可否告知? 女子柔軟的身子挨著他,清新的味道夾雜著一縷極淡的馨香鉆入他鼻內,裴嶼真驀地有些恍惚,如墜夢中。 明明告誡過自己要與她保持距離,如今倒又這般貼近,心里有些麻有些脹,不可名狀的情緒再次將他裹挾。 恩師?恩師? 駱清心臟不由揪起,這人該不會暈了吧?怎的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