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初見
連荇野的劍從不沾血。 作為西海小蓬萊理直氣壯嫡生裙帶未來掌門人,連荇野堅定貫徹紈绔子弟三件套:不學無術,拈花惹草,胡說八道。于劍客而言,劍與生命同高。于連荇野而言,不過挑開姑娘衣裙的好幫手,削蘋果的小玩意兒。他手中的靈霄劍,傳自無腦寵兒的蓬萊老爹,兵器榜第十的百年利劍。何謂大材小用,如此是也。 此刻的連大少身著金縷云紋袍,仰躺在馬車錦墊上,雙唇緊抿,一雙桃花眼里苦海連片。 小十,吾將去,勿念。 連笑坐在馬車外沿,聞言掀簾瞥了他一眼,瞧他非常流于表面的痛苦表演,無甚感情地回了句: 禍害遺千年,你多的是時候。 即便連荇野鬧著頭暈,連笑還是無情地一路趕到暨業城中才歇腳。進了客棧的時分,只剩雞鳴狗吠和睡眼惺忪的伙計。堂間只有一盞將熄未熄的燭臺,連笑攙著綿若無骨的連荇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镉嫶蛄恐鴥扇?,男子錦衣玉服,神色虛弱痛苦,女孩嬌小纖細,杏眼櫻唇,著一身靚青胡服,閨秀小姐的模樣卻是江湖氣的打扮。光是這樣的組合,就夠人聯想出一大篇狗血愛情話本子。但他神色自若地上前幫忙,暨業城這樣的華中大城,類似的故事每天不知道上演多少起,又趕上城邊玄燁山三年一度的比武會,伙計自詡見過世面看破紅塵的高端打工仔,自然要處變不驚。 客官,這頂樓天字號趕巧還剩一間吶,原來是冥冥中等著貴人,您看,小的把行李拿上去? 如此看人下菜碟并不稀奇,可惜連笑不懂其中的心照不宣,她將連荇野往上扶了一把,老實巴交地點點頭,伙計正喜笑顏開要去拿鑰匙,又聽見她冷不丁開口: 那我們換一家,我要定兩間。說完轉身就要下樓。 伙計忙攔住, 客官且慢,我問掌柜的看看,說不定有富余。 不必麻煩,我們另尋別家。 這下伙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連笑皺皺眉,不知哪一步出了錯。好在此時,連大少爺終于抬起他高貴的頭,打發伙計去找房間。他被氣笑了,拍了下連笑的頭, 榆木腦袋! 扯了個自認為風流的笑容,因為發燒,雙眼浮腫,效果大打折扣,風流未必,好笑倒是有點。連笑推了他一把,瞧他腳下一個趔趄,才心滿意足回房睡覺。 周渠佑的衣袍從不惹塵。 可惜華中八月天干物燥,微風輕起就會黃沙撲面。日上梢頭,他們才看到天際漸漸聳立起來的巨大城池。 終于到了。 胡西暗暗松了口氣,他側目看向身旁策馬緩行的周師兄,眸中波瀾不驚,寬大的白袍籠住整個身形,只有牽住韁繩的手透出病態的白,風再烈些,就要將他襲卷走。 周師兄,我們繞城直接上山還是到暨業城中歇腳。語氣里透出對放松的無限渴望。 周渠佑歪了下頭,像是在思索。腦海浮現三月前小刀會上某張興奮的大臉。 進城。 周渠佑沿著連荇野的藍色記號找到了客棧,此刻的連大少陷在那玉盤珍羞里,旁邊是神色自若的連笑。 渠佑兄! 連荇野大手一揮又添了兩張椅,周渠佑頷首,眼里有零星笑意。 讓我好等啊。 連荇野捏起酒盞就滿上,湊到周渠佑面前。周渠佑眼都沒眨一飲而盡,胡西甚至還沒來得及阻止,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連荇野爽快地笑了下,又要續酒。連笑眼也沒抬,運力抬腳朝他椅腳一踹,連荇野整個端坐在地板上。 胡西眼睜得更大了。 連笑慢條斯理吃了口面,抬手給周渠佑倒了杯清茶。周渠佑打量了她一眼,抿唇又喝了口茶。暖湯直下,讓胃里的辛辣緩沖了些。 連荇野慣會給自己打圓場,嬉皮笑臉地重新入了座。 哈哈,也是也是,渠佑兄舟車勞頓。這是我小師妹,連笑。 周渠佑微挑了下眉,下一秒胡西就把疑問問了出來: 你們小蓬萊不是不收女弟子嗎? 連荇野打著哈哈,給連笑夾了一大筷青菜,看到她哀怨的眼神才笑開, 這不是我老爹關門小弟子嘛,搞搞特殊。 胡西其實還有疑問,但人家不愿說多半就不該問,含糊地點頭。小蓬萊善劍,以輕巧靈變見長。連笑身后卻橫放了一把幾乎和她同高的黑金古銅暗紋闊刃。 劍且門庭眾多,刀卻罕見。 飯后,商量好明日的啟程時間,就各自解散了。 胡西自幼待在昆侖,這是首次下山歷練,瞧什么都好奇。周師兄回房修養,他得了準出去放放風。暨業城的西市熱鬧非凡,因著比武會的召開,城里商販多了一倍,甚至看到來自昆侖地界的特產玉果子,胡西感受著濃厚的煙火氣,甚至迷醉了。 砰。 有人撞了他一下,胡西沒多在意,等反應過來錢包不見的時候,那小賊已經整個人呈麻花狀翻扭在地上了。小賊腰上踩了只秀美的羅鞋,輕輕扭轉,就會伴隨撕心裂肺的慘叫。 連笑將錢包扔給胡西,瞧他慌里慌張地和錢包擦指而過,心里默默給他的武力值降了個級。胡西鬧了個大紅臉,追上去, 連姑娘..多謝! 連笑眨了眨眼,遞了個紙袋過去, 吃嗎?袋里是熱乎的龍須糖,將麥芽糖漿拉成絲一般細,做成蠶蛹狀,內里裹著芝麻糊花生碎,一口下去酥香無比。連笑并不覺得好吃,只是喜歡其中的精巧。所以此刻吃得有些齁。 胡西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送到嘴里,贊揚地點點頭。 那都給你了。說完把糖丟到他懷里。胡西傻眼。 兩人一起回到客棧,連笑正要回房,就聽到屋里傳來胡西的輕呼, 周師兄! 連笑頓了一秒,嘆了口氣,還是推門而入。放眼是散亂的桌面,杯具撒了一地。周渠佑整個蜷縮在地板上,無法抑制地輕顫,嘴角的血還未干,額角的冷汗流下來,匯成水紅的線,劃過他脆弱的脖頸。 見連笑進來,胡西忙去攔,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嗎?連笑的聲音冷靜得可怕。胡西慌亂地抬高手用衣袖遮住她的視線。 師兄這是老毛病了,我們,我們也沒有辦法,一會兒就會好的。 連笑抬眼看著他, 他會死的。 胡西還在將她往外推。 我可以幫忙。 膠著中,一道飄渺的聲線, 讓她進來。 胡西只好放行。連笑行至周渠佑身旁,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里無波無瀾。周渠佑哼笑了下,用力止住手指的輕顫,輕飄飄拋了句, 做不好,我就殺了你。 死有何懼? 話音落,連笑掐住周渠佑的后頸,他整個人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周渠佑感覺自己睡了好長一覺,奢望的長。即便每次病發會痛到暈厥,但不久又會痛醒,像神經糾結在一塊,周而復始,直到耗光他指尖最后一絲氣力。再睜眼,天光大亮。床畔胡西打著瞌睡,他動了下,胡西就猛一個激靈坐起來。 師兄你可好些了?? 很奇妙,周渠佑太久沒有感受久眠的充沛,彎彎唇, 連笑姑娘呢 他們在大堂早食呢,師兄我給你送點吃的上來吧。 周渠佑擺擺手,要自己下樓。等他收拾好下去,連笑他們快吃好了。連荇野笑著讓他入座,腿半搭在另一張椅子上,整個人略側向右,而連笑坐在左邊。他們吵架了,大概是連笑施救的緣故。周渠佑鄭重地行禮道謝,目光真誠。連荇野笑了聲,意味不明,又吃了兩口,就告辭上樓了。 抱歉。 連笑將臉從碗里抬起來,望著眼前神色蒼白的人,搖了搖頭。周渠佑還在看著她,連笑只好又開口: 荇野不記仇的,你別擔心,你們還是好朋友。 她完全曲解他的意思,奇怪的思路,周渠佑有意逗她: 那你們呢,也沒關系嗎? 連笑聳聳肩,就在周渠佑以為這是對他們關系的自信時,她又拋了句, 我不在乎。 周渠佑終于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