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們的泥沼
39 我們的泥沼
明明屋里開了暖氣,卻比置身在雪地里還要冷。 時間在此停滯下來,包括她的呼吸、她的思緒、她所有能感知外界的能力。 陳放起初以為是自己在發抖,看見母親和她的情人站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和情緒了。等他漸漸找回了一點兒理智,才發現,在發抖的是徐晤。 她的臉色煞白,明明是要安慰他,此時卻脫力一般倚在他身上。 敏感的少年立馬把原因歸到自己身上,聯想到外面不堪的一幕。哪怕,她還沒有開口,他已經先給自己定了罪名。 誰讓你這么不堪。 陳放他聽見她說,我想回家。 他更加恐慌了。 屋里是他喜歡的女孩,屋外是他難以啟齒的家庭,他頭一次覺得進退兩難。 兩個人像是被逼進了這間臥室一樣,這里成了他們最后的避難所。 但是他們都想逃出去。 氣氛沉默了一瞬,陳放開口,說了聲好。 那對男女進了臥室,徐晤和陳放就是趁著這個空檔出去的。 徐晤從鞋柜里找出鞋子穿上,余光瞟到地上的那雙黑色皮鞋。 她記起來了,那是去年過年,她和mama一起給他挑的。 新年新氣象,換新衣,穿新鞋,一切新開始。 結果就是這樣的嗎? 一如那晚從派出所出來,父親不停地哄著生氣的女兒 女兒! 和爸爸一起走好嗎? 爸爸以后不會了。 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只有葉菁會相信他的悔過。 徐晤跟著陳放走到樓道外,冬日的冷風吹在身上,她慢慢找回了一點理智,和后知后覺的仇恨。 為什么要走?明明她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逃跑? 該付出代價的是那些虛偽的大人。 徐晤突然停下腳步,扯著陳放的手腕。 陳放,她摸了摸脖子,我的項鏈不見了,是不是落在你房間了? 陳放面露猶豫,沒有馬上回答。 怕他不愿意回去,徐晤又說:那個項鏈很重要,是我外公送我的。 陳放想了想,終于說:你在這里等我。 他獨自折身回去尋找。 徐晤被留在門外,鐵門沒有關緊,留了一條小縫??粗哌M臥室,她也邁開腿,跟著進去。 捉jian的場景在腦海里幻想了無數次,甚至與上一次的經歷重合,殘酷地構建出一個新畫面。 突然間,這些畫面在嬉笑的聲音中破碎。 她聽見男女的調笑,聽見父親鮮少對母親露出的溫柔語氣。 盛林,你什么時候和你老婆離婚? 再等等。 你確定了,我就去和那個男人辦手續。 這么急? 不然呢?你女兒那邊你準備怎么說? 穿過未被關緊的門縫,她看見赤裸的男女貼合在一塊,他們在接吻,親密得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徐晤沒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幅景象,她突然明白了,那一盒避孕套是哪來的。 剛才鼓起的勇氣被耳邊乍起的尖銳耳鳴聲取代 他們,好惡心啊。 她快要吐出來,渾身發冷。 像被投入冰涼的河流里,失去掙扎的勇氣,漸漸無法呼吸。 直到一只手掌從后捂上她的眼。 天地間只剩下黑色,讓她冷靜的黑色。 看不見那些白花花的rou體,看不見那張熟悉又惡心的面孔,她的眼睛終于被放過。 別看。 她聽見陳放的聲音,卻無法感知他的情緒。 下意識的,身體里恢復的力量,讓她猛地把他推開,奔向敞著的鐵門。 逃出去,逃離這副棺材! 逃跑的少女在途中撞倒了什么她已無暇顧及,屋內偷情的男女被驚醒,從他們欲望的世界里分出注意,終于發現了站在門外的孩子。 一個無助、悲憤的孩子。 可是他的母親說出去! ** 陳放追上徐晤,項鏈還沒來得及交給她,看見她的眼睛時他突然失去了說話的勇氣。 那是他難以分辨的神色,震驚、害怕、憤怒,還有深深的厭惡。 她看見了自己混亂惡心的家庭,她看見了淤泥里的自己,所以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嗎? 陳放心里最后的一束光終于滅了。 我 陳放。 話還沒說出口,馬上被徐晤打斷。 那是你爸媽嗎? 他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某個瞬間,他想說,是。 是他的爸媽,所以他也不用以自己的父母為恥,不用遮掩,不用為他們的風流找借口。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敢對她說謊。 以沉默來回應她。 徐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無法對父親說出口的質問,她把憤怒的情緒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誰讓,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有他呢。 她覺得自己可悲又可惡,像個可憐蟲一樣逃跑,此時又卑劣地將情緒朝另一個人發泄。 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葉菁的影子。 不行,不可以。 她不能成為誰的縮影。 忍著最后一絲理智,她緊緊閉著嘴,閉上那些歇斯底里的咆哮,只想要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陳放來拉她的手,被她用力地甩開。 別跟著我! 惡心。 陳放瞬間僵在原地。 惡心? 他嗎? 掙扎的身體終于沉入了泥沼最深處。 跑開的女孩,和那些他曾迷迷糊糊看見的光亮,所有一切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終于,在他的視野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 最先發現他們倆不對勁的是周家兄妹。 徐晤尚且正常,每天照常上課放學,除了比從前沉默許多、蒼白許多,沒有別的什么不同。 周思衍擔心的是陳放。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上課了,電話也沒接。前段時間不知道怎么就開了竅想要學習的人,突然又被打回了原型,甚至更頹廢。 還不如從前那樣呢,老姚都快被氣死了,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才是最難受的。 他和周思思去問徐晤發生了什么,徐晤也不肯說,原本他們都以為她好脾氣,現在才發現她性格也挺執拗的,恍然間發現,她突然冷下來的眉眼和陳放還挺像。 但他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陳放和徐晤之間肯定出事了。 吵架了?鬧分手? 周思衍的猜測才說出來,馬上被自家meimei打斷。 看吧,我的擔心還是印證了吧!你看看徐晤上次成績下降了多少,現在變成這樣,說和陳放沒有關系誰信? 阿放呢?阿放現在課都沒來上,難道對他沒影響嗎? 可是徐晤不一樣!從倒數第二退到倒數第一稀奇嗎?能比得上第一名落到最后一名嗎?到底誰摔得更疼! 周思思!你的唯成績論能不能閉嘴!你什么都不懂,你知不知道阿放經歷了什么! 兄弟間的事情只有兄弟懂,哪怕親meimei也不能告訴。 兄妹倆因為各自的朋友鬧了個不愉快,周思衍生氣,但又不能對meimei發脾氣,干脆翹了晚自習,直奔陳放家。 誰想到幾天沒見,他看見了一個比從前更死氣沉沉的陳放,以及他臉上的傷。 阿放!你的臉怎么回事? 沒事。 陳放聲音沙啞,看見是他,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 他錯開身子讓站在門外的周思衍進來。 你又和人打架了?周思衍邊走邊問。 巷子里遇上了。 又是那群人? 嗯。 周思衍便明白了。 那群人是某次打聯賽碰上的,職專的一群混混,那一次比賽輸了他們,之后約過好多場賽,但他們很少能贏回來,輸不起,就結了仇。陳放家離職專近,巷子里經常能遇上他們,見了面便挑釁幾句,陳放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搭理一下。 周思衍知道以后不僅沒有勸架,反而會和兄弟一起幫著他。他明白,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是阿放的一種發泄。郁郁的情緒在身體里儲存久了,總要通過某種途徑傾倒出來,不然人就會憋壞。阿放不是一個喜歡傾吐心事的人,打架和打球、打游戲一樣成了他發泄的一種方式。更何況,本來就是被挑釁,為什么還要忍著他們。 周思衍轉身就要走,去找那群人算賬,但是被陳放喊住了。 不用,他們沒討到好。 一群菜狗,只會汪汪叫。 聽他這么說,周思衍稍微放了點兒心,才想起來自己的正事。如果僅是因為打架的話,陳放不會一個電話都不接,不聲不響地玩失蹤。 就因為這,他用手指了指臉,才沒去學校? 嗯。 你就編吧!毫不留情地揭穿。 周思衍往后靠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胸前,審視他:說吧,你和徐晤怎么回事? 他不說話了。 吵架了? 她和你鬧脾氣了? 還是分手了? 話音剛落下,馬上被打斷。 沒有。 陳放不愿意聽見那兩字。 雖然雖然也差不多了。那天徐晤連頭都沒回,肯定再也不想看到這么惡心的自己了。 周思衍抬眼,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就像陳放從來沒對他說過自己的家庭,但他卻能猜出來一點,從此之后話題都繞開這兩字。 陳放家里的事情,他幫不上忙,但是兄弟的感情,還是可以出點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