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煙
薄荷煙
此前一連勞累十多天,再加上虛弱的身體狀況,希遙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身邊沒人,被子在她身上蓋好。她揉著腰慢慢坐起來,拿過手機看時間。 九點半了。 記起伏城昨晚提了一句,說從今天開始是考試周,上午八點他有門專業課,要考兩個小時。 原來早就走了,她竟一點都沒聽到。希遙發一會呆,從剛醒的朦朧狀態出來,然后跪坐著整理床鋪。 床單好似有道無形的分割線,一半是溫的,一半是冷的。她低著頭將被子利落折好,適時手機的開機延遲也過去,叮叮咚咚一連串消息,一條接著一條浮上屏幕。 常聯絡的人不多,估計不是魏收就是慕容期。 趁刷牙的功夫,希遙打開界面草草上滑,果然,是那位盡職盡責的秘書不知道抽什么風,突然改為線上匯報工作。項目進展行程安排發了滿屏,又說她桌上鮮花已經替她噴了水,來訪的人也回絕了,最后祝她身體健康。 希遙一頭霧水地蹙眉,白花花一片聊天氣泡看得頭疼。 含著牙刷發一條語音過去,說她只是遲到,不會曠工,叮咚,魏收秒回:姐,你醒了! 不小心睡過頭,還被下屬親切道早安,希遙略略尷尬。沒想好怎么說,又是一條發來:上午都快結束了姐,算了吧,公司這兒有期哥和我在,你還是別來了。 算了吧?你還是別來了?誰給他的勇氣這么跟老板說話。 希遙漱了口,建議他趁早結束老板歇班的美夢,魏收立即喊冤:姐你誤會我。是小城一大早打給我的,說你身體不舒服,今天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去,不然他要找我事。 從衛生間到客廳,希遙邊走邊讀這段話。在餐桌前站住,視線從屏幕移開,看見桌上擺的早餐。 來龍去脈算是摸清楚了,她抿著笑意,把盤子送進微波爐加熱:你什么時候跳的槽,成了他秘書? 魏收遭遇送命質問,猶豫半天,希遙看見「對方正在輸入」的信號閃了又閃。她笑笑不難為他,把微波爐設置好時間,回臥室換衣服:我過會兒就到。他要是問起來,你該怎么說怎么說就行。 衣柜上飄著張紙條,警告看到紙條的人不要出門,就在家乖乖休息。同樣被貼條的還有餐桌,鞋柜,衣帽架,希遙彎著嘴角一路無視,扣好大衣前襟,壓下門把手出門去。 門口積著一簇煙灰,白色綠紋煙蒂橫七豎八,她一開門差點踩到。不知是誰這么沒公德,在樓道里吸煙,到現在味道都沒散盡。 希遙掩著鼻子下樓,十點整考試結束,電話準時打來。她盯著他的名字看一會兒,滑一下接聽,腳步放得很慢,聲音也輕輕的:喂? 伏城那邊有些吵,她能想象一群學生擁簇著從考場教學樓出來,邊走還邊對答案的情景。他在喧嘩背景里,提著聲音問: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希遙說沒有,還真情實感地搖了搖頭??烧f完才發覺他并不會看到,于是自己發笑。 人群沿著大路走,伏城另辟蹊徑鉆進樹林小道,這才安靜下來。一階階石板踩過,他低著頭囑咐,讓她把早餐熱了再吃,又說已經幫她請假,今天不要去上班。 希遙滿口同意,走出單元門,一片明亮天地。風吹過她耳機收聲口,伏城有所察覺,皺一下眉:你這工作狂能答應這么爽快,別是敷衍我吧? 她心虛啞然,伏城便警告不要騙他,如果偷偷去了公司,他會知道。 希遙忍笑應聲,憋的聲音變調。伏城頓一頓,可能誤以為她不高興,于是又松口:我就是擔心你太累了。你要是悶得無聊,下樓在小區走走也行,考完下午那門,我早點回去陪你。 通話結束,希遙扯下耳機塞進衣袋,在包里翻出車鑰匙。近幾天氣溫回暖,一夜雪化不少,樹葉上雪水落下來,滴滴答答濕了前窗。 她走過去準備開門,低下頭捻鑰匙時瞥見前輪旁的地面,又是幾支抽完的薄荷煙。 她所住的這棟樓,入住率并不高,一共那么幾戶,平時碰到便聊幾句,幾乎彼此都熟識。 想了一想,倒不記得除她之外還有誰是抽煙的,希遙困惑地思量片刻,忽地頭頂一聲鳥叫,雪水激落,掉在她肩頭幾滴。 或許真是累著了,氣溫比往日升了三度,她還覺得有些冷。搓著手跺腳呵氣,隨手將車鑰匙又丟了回去,決定聽取伏城的建議,在小區里走走。 不小心走到了門口,她招手打一輛出租,奔著公司去了。 魏收到茶水房沖咖啡,隔著公司玻璃門,遠遠看見希遙從出租車下來。 一秒鐘邏輯推理,他懂了,一定是伏城不讓她出門,把她車鑰匙給藏了。 為自己的智慧得意,他抱著杯子黏過去,跟在希遙身后,兩人聊一路公事。希遙邊走邊聽,到辦公室前,正要推門進去,想起什么來:你剛才說,上午有客人找我? 想起那個難纏的男人,魏收一臉鄙夷:什么客人?我看是來碰瓷的。姐你不知道,就一個快破產的公司小老板 希遙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掀開筆記本。支起下巴盯著開機動畫,淡淡打斷他吐槽:他找我什么事? 魏收難以啟齒:說是想找你借錢。 希遙抬起眼,微微不可思議:借錢? 是啊。這人公司破產欠了一屁股外債,家里老人病著,據說還有個女兒在讀大學魏收說著,眼前浮現男人急切又諂媚的模樣,使勁忍住才沒翻白眼,在大廳咋咋呼呼,非說自己是總經理的親戚,吵得不行。我就跟他說,我老板都有什么親戚我能不清楚?然后喊過保安來,把他攆走了。 希遙沉思不語,魏收又說:哦對了,臨走還死活留了封信給你。 希遙接過,三兩下將信封拆開,只讀了一行,便笑了。雖說是笑,卻也只是扯起嘴角,淡淡抬眼,將信紙塞回去,放在碎紙機頂:他來找我,徐逸州知道嗎? 魏收被她表情嚇得膽戰,再琢磨琢磨這話,終于覺出事情不對。臨場緊急運轉大腦,保險起見,答得很謹慎:這原來還跟徐先生有關系,我以為事小,就沒跟唐哥說。那我現在去? 不用,希遙制止,我不是在問你。 信封被碎紙機吞沒,稀里嘩啦的,像下一場雪。希遙目送那信葬身,視線回到電腦屏幕:他以后再來,你就拿我剛才的話問他。 魏收懵懂無知,也只能先應下,見她臉色緩和,試探地問:姐,真是親戚? 希遙面無表情挑挑眉,他霎時緊張。隨即她笑了:是親戚不假。不過,上午你做得很好。 - 一門公選考完,伏城背著書包,跟隨人流往外。手機震了兩下,是希遙的消息,說她出來透氣,不小心走得遠了,干脆再多走一段,來學校接他一起回去。 算一算時間,再有十來分鐘就能見面。伏城低頭含笑回復,冷不防被人拉住,定睛一看,是只打球不看書那貨。 伏城問:我居然能在教學樓碰見你? 陶正傻樂道:這不考試周嘛,我也是要學習的。 伏城打量他一眼:你在走廊里學習? 陶正斗不過他,支吾半天,如實招來:你考場隔壁教室,他們公選課明天考試,今天在這兒答疑。 雖然說得亂七八糟,但伏城一思考,就明白了:是胡婷婷上的那門公選吧。你在這兒是等她下課吃飯? 聰明!陶正一臉敬佩。 有男人聲音在隔壁教室回蕩,伏城視線穿過門縫進屋,隱約看見伏子熠被女孩圍住,談笑風生的模樣。 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陶正趕緊拉?。喊Π?,干嗎去?我在這兒站半天了快無聊死,你好歹陪陪我。 陶正把伏城拖進了男廁所陪他消遣。 從褲兜摸出煙盒,抖一根叼在嘴里,正要按打火機,伏城仰起脖子,開始在墻上找學生守則:教學樓不能吸煙吧? 陶正翻個白眼不搭理他,火苗繼續湊近煙頭。伏城又說:胡婷婷氣管不好,聞不了煙味。 陶正一愣:真假? 真的。伏城說,你再不戒,看你倆將來在一起怎么接吻。 陶正臉一紅:cao,你他媽亂說什么。 伏城好整以暇看著他,陶正痛苦掙扎半天,使勁把煙從嘴里拔下來:媽的,不抽了。 他把煙扔進垃圾桶,梗著脖子不說話。后知后覺想起什么,又納悶地轉過身來:你不是耍我呢吧?昨天她還跟我說那個什么伏教授抽的煙好聞。 是嗎。 伏城面不改色地玩手機,陶正尋思一會兒更加確信,聲音大了一倍:是??!那教授抽薄荷煙的,她還慫恿我也試試哎對,就這個,估計就是他課間過來抽的,胳膊肘搗一搗伏城,哎哎,別玩了,你看這煙頭。 窗臺上一小堆薄荷煙蒂,白色的,細細綠紋。伏城正忙著回希遙,不想理他,實在被搗得急了才抬起頭,不耐煩地看一眼,猛地愣住了。 他一下子推開陶正去看,思索著什么,臉色沉下來。 好巧不巧,這種煙他今早剛見過,就在家門外。不過當時他沒在意,以為是鄰居抽的,便回屋拿簸箕掃了。 沒來得及細想太多,下課鈴轟然響起,驚得他一下子回神。教室門推開,又是一波學生往外涌,伏城立即抓起書包:我得走了。 陶正還沒反應,他已經奔出廁所去。撥開人群擠出教學樓,接著往南門方向走,一邊給希遙打電話。 希遙接聽了,卻說她是從北門進來的。伏城一怔,迅速掉轉腳步往回:你在哪?站在那兒別動,我去找你。 希遙逆著人流朝前走,迎面而來一大群學生,她四下張望,走得很慢:這兒有個噴泉雕像,前邊不遠是生地樓。 問清位置,伏城嗯一聲。沒掛電話,卻也不再多說。 希遙聽見他喘起來,似乎是在跑,她笑一笑:你是餓了嗎?這么著急 話沒說完,她一個無意的轉身。就在她背后,不知何時靜靜緊貼了一個男人,她猛撞上他胸膛,嚇得渾身一顫。 希遙抓住差點滑落的手機,連忙抬起頭要道歉。孰料男人的臉接著給她第二次打擊,她看清后臉色一白,驚駭后退一步,接著如同被釘在那兒,再也動不了。 伏子熠與她咫尺之遙,他的臉在她面前放大,微微笑著,露出一排牙齒。 他看著希遙顫抖的下唇,眼睛一瞇,輕笑道:我沒看錯,果然是你。 - 不是回暖了嗎? 怎么天上又開始撒下點點冰粒,轉眼要落雪。 希遙手藏在大衣袖里抑不住地發顫,艱難仰起頭,見伏子熠笑著逼近一步,低低喚道:遙遙。 多少個晝夜,她一合上眼,就聽見這聲魔鬼呢喃。 希遙虛脫般癱軟,卻還咬牙強撐著,竭力鎮定地直視他,一字字說:你還敢回來。 因為想你啊。伏子熠笑著,細細端詳她激動發紅的眼眶,怎么,難道你已經把我忘了? 見她說不出話,他又玩味勾唇,搖頭嘆道:真狠心啊 還記得我們當年約定的嗎?他忽然貼近,嘴唇湊到希遙耳朵,很輕的氣音,緩緩說,誰先害怕,誰就輸了。 少年從身后奔來,裹挾著寒風,腳步一聲近似一聲,像咚咚的心跳。 眼淚盈滿的瞬間,希遙被他拉住胳膊后扯,她驚恐朝后一個趔趄,又被他穩穩扶住。抬起頭時,伏城已經擋在她前邊。 清晰沉重的喘息,伴著后背劇烈起伏,伏城前邊碎發張揚翹起,露出額頭。許是眼神太冷,一張臉毫不溫柔,只剩尖銳戾氣。 面前橫空冒出個人,伏子熠不動聲色,掀起眼來。伏城盯著他,向前半步,淡笑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