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夠了么
玩夠了么
這一場雪,足足下夠三日,時而壯如鵝毛,時而淅淅瀝瀝,但就下定決心不要停,像是故意給她多點機會。 盛嬌頤撐上傘,一腳深一腳淺的圍著西湖繞圈,斷橋、凈慈寺、雷峰塔……這處沒有,便叫輛人力車去下一處。步伐匆匆,眼不在景,在人,尤其是留齊耳短發的少女。 明知希望渺茫,她還是想試一試。說不定,知秋聽出她的話中意了呢。 在上海的最后一聚,她們相約初雪時一起來杭州看西湖。 雪越下越大,一米開外的人都要看不清了,盛嬌頤不得不提前返回。猶不死心,又跑去采芝齋。天氣糟糕,知秋又貪吃,或許會來這里等她呢。 吃了滿肚子點心,坐到天色漸暗,還是只有兩份核桃酥與她一同回家去。 不知這雪還能下多久,雪停了,她與知秋便真的只能靠那一點玄妙的緣分再相見。 等她趕回弄堂,太陽已經尋不見蹤跡,只剩橘色余光肆意揮灑,將漫天雪花映成恢恢金箔。 盛嬌頤小跑起來,打算問李阿如借兩塊燃著的炭塊。 鐵皮小爐上冒著白煙,炭塊分明燃透了,卻不見年輕女人身影。 “阿如姐,你在嗎?我是小頤?!?/br> 盛嬌頤伸著脖子朝屋內喊一聲,等上一會兒,無人應答,倒是炭塊蹦出個火星子,嚇她一跳。 又喊一聲,還是沒人理,只好跑回家去自力更生。 搬出爐子、碼好炭塊,坐在屋檐下揮舞蒲扇。溫度起來了,她放上早就備好的水壺,先燒熱水,等雪湖回來至少有點熱茶暖胃。 咕嚕咕嚕,細長壺嘴冒出縷縷熱氣,眼見要開,院門被人推開了。 盛嬌頤笑,“雪湖,你回來得可真是時候,水剛開呢?!?/br> 沒得到預料中的回答,甚至連腳步聲都不見,盛嬌頤奇怪的轉頭看。 這一眼,魂飛魄散。 門口站的并非少年,而是十足十的男人,成熟的氣息與那帽檐下的棱角一般清晰。男人考究的黑色西裝外罩著暖融融的羊絨大衣,天寒地凍顯然與他沒有任何關系。那張被她刻意模糊掉的臉,只一眼便鮮活起來,比記憶中的輪廓更深刻。深邃幽黑的眼珠子,柔柔落在她身上,平和極了,薄唇似乎還有點笑意。 盛嬌頤卻覺得有利刃在一下一下割她皮rou,手腳出現幻覺的刺痛,血液統統倒流入天靈蓋,沖得那一塊酥麻可怖。 四叔。 她想叫人,她該叫人,舌頭卻像沒了知覺,木木躺在口腔里,一動不肯動。 賀衍摘了皮手套,緩步向她走過來。隨他步伐,四周墻壁仿佛也朝她壓過來,黑洞洞的壓迫,要擠干凈她肺里最后一口氣。 他定在她面前,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問,“嬌嬌,不請四叔喝杯茶?” 恐懼到了極致,盛嬌頤卻莫名踏實下來。這一天,終歸是來了。 女孩垂眼,沉默著起身,替男人推開房門,專心做手上事。洗茶、燙杯,廉價的茶葉沫子被她如珍品般對待。 賀衍坐在與他格格不入的陳舊木椅上看她,也不說話,右手垂在撐滿西褲的大腿肌rou,食指緩緩敲著節奏。 一身樸素棉布旗袍的女孩子終于回了身,端兩杯茶水坐上他對面。 男人俯身拿過茶杯,小口品起來。她泡得仔細,他也喝得認真,好似在這窘迫小樓里當真有什么曠世茗茶。 寡淡的熱茶照樣暖身,茶杯見了底,賀衍緩緩撩起眼皮,目光這才回到女孩低垂的眉眼上。 “嬌嬌,玩夠了么,該回家了?!?/br> 明明是平和的話,盛嬌頤卻打個哆嗦,無限悲涼涌上心頭,偏偏又想笑。原來她自詡以命博來的出逃,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孩子游戲。 木椅吱呀作響,地面一陣光影交錯,古龍水與煙草的混合味道包圍上來。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永遠看不懂的眼,艱難出聲,“四叔……”兩個字,便再無話可說。 男人眸光閃爍,辨不清是喜是怒,朝她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