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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都被賦予既定的屬性和設計,就與地區的垃圾分類一樣非黑即白。由那作為一切的出發點、規則、理由難道不會覺得很奇怪嗎?這是一個被虛妄所左右的世界。但,要是離開這里,更外側的地方也一定什么都不存在。啊多么單調的區塊,把它比作一口封鎖的井也很恰當。你能輕易融會貫通任何技能:常人難以企及的知識,單通讀一遍就會理解;怎么學習都無法體驗的精神,你幾分鐘便能演繹。在如上所述的塑造世界中,你格格不入,白費了大部分神的設計而空缺著驅殼:孤獨、殘缺,尋找著屬于自己的標簽、試圖尋找能夠填滿那些空虛的拼圖。 你仰頭望著井口,從那有此處的唯一光照,每日從升起、到墜落,一直變化著角度。眾人都以為很平常。正因與他人不同的視角,所有命運的線條,對你而言都觸手可及、毫無難度??蔀槭裁茨銜谶@里,此行又是要去成為誰? 也許,你想:能夠使你獲得現實感的東西并不存在。但當真的與能夠影響你的事物相遇,那種無由來的心情單單讓你感到茫然。 愛只是催產素,擁抱是荷爾蒙的排泄物,大腦的沖動是神經命令。人類是如此固執的生靈,一旦確信真相就無法扭轉。 你尋求最快途徑和精確利益。 不論什么都是初次體會,但愛與性中選擇后者的快感。 這究竟是正是誤,不知道啊不明白啊。要是在這場舞臺上必須歸咎于誰演錯了什么,那大概也是 上天注定? 你摸了摸自己的臉,手心發燙,頭腦混沌。鏡中的一色小春聽從你的指令歪著腦袋:她清醒地微笑起來,那笑容與以往無二、親切友善。 你非常好奇,在如此具欺騙性面皮之下,初中時的吉野同學究竟是如何比任何人都敏銳地注意到你正在病中的呢?假設根本沒發生那回事,路人甲任公主殿下摔下舞臺,公主也會自己消化苦果、事情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白瓷馬克杯盛著熱騰騰的白水,搖晃桌面時,水中凹陷出微波漣漪,倒映著你的眼睛。 這學期剛開始時,你為掩飾感冒癥狀,把聲音練習到毫無破綻才會往學校去,也不和吉野同學作交流,任放棄休學的他自行理解。但午后你從學生會室回到座位時,有一罐墊著方形紙巾的柑橘果汁放在桌角。你摸著金屬罐頭表面的橙色印花,發覺它熱乎乎的。你用雙手捧著柑橘果汁,那熱度從手心流遍上半身。那時你不著痕跡地左右瞧瞧,吉野同學卻不在因為你剛設計讓鈴川前輩把吉野同學以抄襲名義拉到辦公室去了。因為大概誰也不會支持他,他可能會需要寫幾張檢討。就是踐踏一下他尋求幫助的心思、讓他被強行按頭背點莫須有的罪名罷了,比起上學期的暴力施行應該已經溫和很多。 在這世界上大概是找不到什么詞能概括一個人的心的,可對于你所知道的那位吉野同學,能用上的應該都是贊揚的詞匯。 你抿著稍稍放涼了的白水,舌尖竟出現甜滋滋的柑橘味。 但是,應該 上一次喝到的,要比這杯水更熱、更甜一點? 初次見面,我是吉野同學的那個,同窗,一色小春。 你把向前飄的鬢發向后捋了捋,對開門的女性鞠了一躬。 黑發的女性眨了眨眼,她的長相看上去開朗大方。她夸張地一手作拳在另一手心敲了一下,說: 啊是便當盒醬! 噗你沒忍住輕笑了聲:抱歉,這個稱呼是? 初次見面,我叫吉野凪,是順平的mama。和順平分開稱呼我凪小姐就可以!順平在學校的那段時間多仰仗你照顧啦。能交到像你這么可愛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他有和我提到過你呢! 你壓著下巴,整個世界都被眼睫毛遮得模糊不清: 吉野同學不在家嗎? 他剛出去,應該一會就會回來了。你要進來坐一會嗎? 真的可以嗎?你彎起眼。 啊哈哈,不用客氣!她笑瞇瞇地挽上你的手臂:要喝點什么嗎?可樂? 陽光把吉野同學家門前的幾株花草曬得亮晶晶,隱有甜香味侵入你的鼻腔,夏日將至未至,可樹影已經發著濃綠,灰褐色的麻雀停在墻上嘰嘰喳喳,真是美好的一天。 你靦腆地用手心按住嘴角,好像在掩飾羞澀的表情:嗯不麻煩您的話,常溫白水就好??梢缘脑捳埐灰珷C。 貓舌嗎? 倒不是這回事。 其實是外村老師拜托我來問一下吉野同學的情況。清晰的謊言從你的嘴中冒出,所幸不用經過熱乎乎的頭腦,凪小姐知道,吉野同學為什么會不想去學校嗎? 凪小姐把杯子放到你的面前,和你家的款式相似,是毫無特別之處的馬克杯。 我也只能猜測一下。作為母親會不會有點不稱職?對你說這些真不好意思其實,她說:多少也有察覺到,應該是在學校里遇到了不好的事。一色有什么頭緒嗎? 嗯,今天就是就是想找凪小姐說這個的。你摸了摸杯子光滑的邊緣,隨后松開了手,我在學校里,多少也算說得上話的人。所以我召集大家來孤立了吉野同學。上個學期的話,經常會讓同學找理由欺凌吉野同學。如果有受傷、或者校服損壞、身上留下傷疤之類的經歷,應該基本都是這樣的事。吉野同學沒有及時休學是因為我勸說了他。這個學期他發現了都是我做的,我強jian了他,之后他就不愿意來學校了。 凪小姐沉默了。 似乎在消化你的發言的凪小姐皺起眉,僵硬地偏轉腦袋,把眼睛瞇細了,和其他危險的大人預備威脅的姿態沒有區別。不過有趣的是,你很難體會到害怕或心虛的情緒,否則一開始就不會這么做。 等一下,先算我相信你說的。為什么要特意來告訴我?你就沒有一點內疚嗎?不覺得自己做了大錯特錯的事嗎?還是說那個,你是對現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滿嗎?或者什么,有很難紓解的心情什么的,遇到了什么事? 她冷靜地糾結起自己的手指。 氣氛冷凝、嚴肅下來。 我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心情愉快,想要的東西能簡單到手,目前沒有無法解決的困擾。所以沒有。 凪小姐用手擋住自己的嘴唇,前伏的脖頸帶著腰背,眼光逐漸變得野蠻而不友好。面對凪小姐壓制著怒意的表情那雙和吉野同學相似,總是有一段前奏才會引起風雨的眼睛你的內心卻毫無悸動。明明有多處特征相似,就連生氣的態度都一模一樣,反復確定事實、掌握實情,加以思索、判斷之后才會決定去憤怒。像這樣沉默燃燒的、美麗的火焰,應該能令你的心重新鮮活??蛇@只有吉野同學能夠做到。 你對別人的心情就完全不關心嗎?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此,面對吉野同學難以啟齒的話,對著凪小姐反而能夠脫口,真是神奇。 我、喜,你本就因發熱不斷糾纏的思緒好像被貓咪把玩的毛線團般滾動:我非常的喜歡吉野同學。 她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答案,兩手松下來墜在木桌上。 不管是在哪里,在什么年紀,做出這種事都是超乎常理,違反道德的。我看著順平長大,要比你更了解他的性格,他并不該被你這么對待,你到底是為什么要做這么過分的事?你是不是有??? 吉野同學吉野同學什么錯都沒有。對話的主導者分明由你擔當,你卻對該如何結束這對話茫然萬分:我很抱歉,我很,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對不起。但他看起來痛苦、或者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就會覺得心跳。在這之前,就一直喜歡他。所以我、我會傷害他,是因為特別喜歡 你之前也來過我家吧。凪小姐打斷了你。 是的。 她把水杯舉起來潑向了你,沒喝過一口的冰冷凈水從你的頭頂灑下。 吉野同學和吉野同學的mama都是很好理解的那類人。真乖啊 凪小姐平穩地放好茶杯,將椅子移開,可聞地調整了一下呼吸,閉了會眼睛: 我會和學校溝通你說過的這些話。不要再接近我家,我會直接叫警察。 也許是命運紅線所拉扯出的巧合,捏著濕透領口的你與吉野同學在附近撞見了。 他本拎著塑料袋,和你在路口撞見的下一瞬間就低頭捂住嘴,向后踉蹌幾步,大約不阻止一聲會飛快地逃跑,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像乖乖的、乖乖的,灰色的小兔一樣。 我被吉野同學的mama潑了水哦。你說。 吉野同學頓住了。 吉野同學? 你想對我怎么樣都無所謂,家人令他重拾面對你的勇氣,甚至這勇氣比曾經都更上一層。他用力地捏著手中的購物袋,聲音咬牙切齒:你對我媽說了什么??! 你孩子氣地抬抬裙角。 你說話??!好、算了,都是我做錯了啊這樣還不行嗎?所以真的你想要我變成怎么樣都無所謂,我只想要你別再靠近我、還有我的家人??! 真是嚇人一跳。他明明擺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說的話卻好憤怒。你揉著自己的衣領,讓襯衫的布料在胸前摩擦,本就幾像灼燒著的皮膚下,那顆被水澆滅的心也咚咚作響。 吉野同學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運氣太差。 那到底是怎么了,由一色來說我沒有錯?這樣在我看來搞砸事情的就是一色了,你只是想看見我變得悲慘吧?現在還不夠嗎?我已經在盡量避開你了。你為什么,就有這么討厭我? 他抬手捏起自己的額發,手勢粗暴,以那力度一定會拉疼自己的頭皮。 你張開嘴,炙熱的二氧化碳在你的喉嚨口回旋,你確定自己沒有失去聲音,可到底是什么話如此難以傳達? 那個,你真的討厭我?是討厭我的,對嗎?恨我,對嗎?你小聲地問道。 唉真是愚蠢的問題啊。已知答案、或根本不想聽到結果的話,干脆不要問就好了。 吉野同學撇過頭去,以長久的沉默調理措辭: 我是是。我真的,對以前對你有過好感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你拉起領口,毫無理由地把下巴以至于口鼻都埋進被浸透得半透明的白襯衣里。 在一片讓人頭腦發脹的嗡鳴之中,你聽到他說: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解釋的,現在就、 這話沒頭沒尾,旦半截就消失在了空氣中。你對此還正疑惑著,可他似乎馬上慌張起來: 你在、哭嗎? 真的嗎?你把領口抬得更高,塞進裙中的一段衣擺都被你拉出了。 為什么,憑什么啊應該覺得委屈的難道不應該是我才對嗎?你、說點什么啊你有什么理由,要哭一色? 即使他這么說,你也不明白啊。所有不可控制的情緒,統統都不在這具身體的使用說明里。你從教科書上見過眼淚是咸的,只為演劇品嘗過飽含虛情假意的眼淚:諸如情也好愛也罷,這些本來都應該和快樂有關的化學反應吧? 為什么要哭?不要哭了吉野同學走近了一步,他抬著手,可沒一會又收回去,接著話語磕絆、生硬笨拙地安慰著:沒事了。我知道了別哭啊,你別哭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無所謂了。 就事實來說,你的眼淚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你對表情素有精湛把握,想什么時候哭、就能在哪一秒讓眼淚流下。整個劇場來來去去,每場都有數百的客人見過它。它屬于可控的生理反應多于悔恨、憂傷的情緒。 但吉野同學沒有被什么更重的打擊所摧毀,反而因兩滴眼淚像蒙受了沉重冤屈,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居然會因兩滴淚有想原諒你的念頭,他是什么類型的生靈???事到如今擺這種作態,難道他就不奇怪了嗎? 你捏著拳頭提高音量,說得太用力,竟然出現了一概保持的形象以外的破音: 我太喜歡你悲慘的樣子了,吉野同學!你太好玩了!你真有趣!你是我最好的玩具!你喘了口氣,我也喜歡你露出嫌棄、厭惡的表情,你有照過鏡子嗎?你對我真的好溫柔,你喜歡我喜歡的東西,還能做得比我更好,總是,謙虛地太好笑了!吉野同學,剛才難道對我心動了嗎?那和我zuoai以后,你不覺得高興嗎? 真奇怪??! 你的心臟跳得好快,聲帶振動得、讓你的喉嚨好痛,可是,可是你原本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些。 應該不是這些但都無所謂了。 我不是你的玩具?。?!成天繞著人轉,笑瞇瞇的假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明明對別人毫不關心,也沒興趣了解他人的想法吧,像你這種裝腔作勢的女人!覺得所有人都該喜歡你原諒你嗎!別以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 他對你吼了回來: 你真的很奇怪!真的很怪啊一色??!我不想再看見你,再也別靠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