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
黑衣人
萬物復蘇的三月春里,細雨淅淅瀝瀝地落下,織成一幅烏云雨布籠罩著京都。干燥的寒冬逐漸被春寒替代,伴隨而來的是令人煩悶的濕氣,衣裳清洗后整日不得干,連肌膚都黏糊得緊。 今日午后小雨停歇,烏云散去,日頭剛露出些許,云娘便把衣裳被褥搬到院子里曬。不到一個時辰,天色又不妙起來,烏云壓頂,云娘又連忙將衣物收回內屋。 剛收拾完,就聽外頭傳來一道脆脆的童聲:娘,石頭回來了。 云娘三兩步踏出內屋,石頭已經飛奔而至,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石頭今年四歲了,生得唇紅齒白,又得云娘妥帖教養,吃飽穿暖,生活無憂無慮,很是活潑好動。除了身量有些許單薄,個頭卻比同齡人高出些許,以長至云娘胸腹的高度。 抬手揉揉兒子發端,云娘柔聲細語道:累不累,怎的弄得滿頭大汗。 石頭埋著腦袋,乖巧地回道:兒子不累。春里濕氣太重,兒子玩了一會兒,便黏糊得緊。 云娘笑了笑,假裝沒看見兒子腳底某塊未擦干凈的淤泥,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往井邊走去。 等云娘打了一桶井水上來,石頭已經捧著小木盆與面巾跑了回來,乖順地立在一旁。 云娘見狀,會心一笑,以示夸贊。 石頭得了娘親笑臉,心中得意,將手中面巾遞上前:娘,給。 云娘接過面巾,在已倒入清水的木盆中浸濕些許,擰了擰水,便一手捧著兒子的臉,一手執面巾給兒子擦臉。 石頭隨著娘親溫柔的動作搖晃腦袋,等娘親擦了兩回,他便迫不及待地搶過面巾,學著娘親那樣擰干水,然后往娘親臉上抹:娘,石頭也給你擦。 云娘聽了心里暖和,便笑意嫣然地仰頭閉著眼,讓兒子服侍一回。 因著下午那一陣忙活,云娘發髻有些微松散,幾縷碎發沾著水汽貼于額間。石頭一臉認真地替娘親整理儀容,纖細的小手捻起碎發細細梳理,貼于耳后,將額間薄汗仔細抹干。 無依無靠地在京都生活了近四年,云娘早已學會暗藏顏色保護自己,拋棄了從前的綾羅錦緞,換上暗沉顯老的寬大粗布麻衣,外出也多是垢面而行。 而今家中無外人,云娘便沒有喬裝,那因忙活而有些微緋紅的面容,輕闔的眼皮蓋住了那雙秋波漣漪,卻遮不住這幅眉黛青顰,蓮臉生春。 嘴邊泛起的笑,更為這幅動人春色添了一抹柔光,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我娘真美。 人小鬼大的石頭忍不住驚嘆:娘,你真好看。 云娘噗呲一樂,不甘示弱地捏著兒子的臉回敬:我家石頭哥兒真俊。 俊石頭哥兒得了娘親夸獎,有些羞澀地摟著娘親撒嬌,不肯撒手。 好了,把這身臟衣服換下來。娘給你打熱水洗澡。云娘拍了拍石頭的身子,哄道。 又是一陣忙碌過后,天色已晚。云娘煮了兩碗面,煎了兩個荷包蛋,與石頭一人一個便把晚飯解決了。 在外面瘋玩了一整日,吃飽洗干凈后的石頭終于抵不住困倦,很自覺地回房上床睡覺了。 看著兒子入睡后,云娘才放心離開。 石頭獨自一人睡小屋已有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了什么,回來非要鬧著獨睡。云娘也不爭論,但每回皆是等石頭入睡后才離去。 孩子還小,雖懂事從不讓云娘鬧心,終歸還是擔心他夜里醒了會害怕。 在京都,兒子是她唯一的牽掛,她亦是石頭唯一的親人。 母子二人在這小小的院落里相依為命。 將簡陋有些破舊的小廚屋打掃干凈,云娘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抹從額間滑落的細汗。一邊圈起小拳頭錘了錘腰,一邊掀起木鍋蓋,試了試水溫,便把灶坑里的火苗打滅,回內屋取干凈的換洗衣裳,準備沐浴凈身。 須臾,云娘便捧著衣裳緩步而出。 戌時三刻的西城子柳大街,地處偏僻,臨近郊外,有別于鬧市的繁華。這里一片安寧,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見五指,唯零丁幾戶人家屋里亮著燈火。 就在此時,子柳街東二巷內似乎響起一道女子的驚呼聲,卻如輕羽落湖,波瀾不驚。連在大街上晃蕩的幾只夜貓也毫無所覺地游走著,時不時地喵一聲。 子柳街東二巷,只有一戶人家,那便是云娘家院落。 此時,只見云娘跌坐地上,一臉驚恐地望著前方腳下。 前方似乎躺了個人。 她不過是回屋拿換洗的衣裳,轉瞬間自家院落就躺了個人,嚇得云娘心驚膽顫。 那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膽小的云娘,被那陌生人驚得兩腳發木,動彈不得。良久才漸漸回神,伸出一只穿著布鞋的小腳,向前輕輕碰了一下。 似乎真是個人。 云娘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往前走了一小步,彎腰探頭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