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死了
01.死了
羅扶裕天剛亮就起床了。打水洗漱過后,她去柴房里拿了一大堆的干草,干草粗糙,她捧在懷里,那些細細的絮子帶著塵土,都揚到空中,再落到她的身上。嘴上也沾了不少,她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唇,呸呸兩聲,朝著帶著濕霧的空氣吐出那些雜草絮子。 她捧著沉甸甸的干草,來到養牛的圈子。 她爹羅大安養了快十幾年的牛正繞著柱子慢慢轉圈,看到她懷里的干草,它激動地叫了幾聲,陰沉又響亮。 羅扶??粗?,眼里滿是憐愛,她蹲下身子,把那些干草鋪好后,出去把圈門關上。 她趴在木頭門上看它。 她昨晚夢見他被人奴役著不停地干活,身上的黑毛掉了,露出紫紅色的身體,紅色的血順著它殘余的毛發往下流,尾巴也一滴滴地往下墜血。 她沖上去把它拉停下,摸到它油滑光亮的皮毛,她低頭一眼,滿手的血紅。 她在半夜被驚醒,心臟止不住地劇烈跳動,她深深地呼吸,看著窗外掛在空中的月亮發呆,后來心臟平復下來了,卻也睡不著了。 她想了半夜,最后還是沒改變主意。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正快速飄過的云,心想,爹,原諒我這一次吧。說完,那云的速度突然便慢了下來,遮住天空中還散著寒光的除太陽。 趁牛吃草的時候,她又去雞圈喂了雞,做好一切事后,牛已經吃飽了,它立在原地,尾巴慢悠悠地晃著,很是愜意。 羅扶裕走進圈里解它的繩,它動作緩慢,只是低著頭。 她牽著它,鎖好門后,往集市上趕。 鄰居瞧見她牽著這頭祖傳黑牛,笑著打趣:哎,你是要把這寶貝黑牛牽著去哪兒???耕地?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這黑牛是羅扶裕她爹生前最寶貝的東西了,自己餓著都不肯餓著這牛。 羅扶裕笑笑,并沒有多說。 她牽著那頭牛到集市上時已經是晌午了,太陽掛在天空的正中間,陣陣熱波撒向大地,集市上的所有人都熱得開始擼袖子扇風。賣菜的人把用沾了水的白布蓋住他們的蔬菜防止水分散發,賣糖人的也躲進陰涼的地方害怕糖給融化了,原本擁擠的街道漸漸變得空了,只有街道的最盡頭的那一個攤子還沒收起來。 攤子的老板躲起來了,他賣的東西卻還在街道上,毫無遮蔽地被炙熱的陽光垂幸著。 羅扶??粗矍翱章渎涞慕值?,太陽太大了,牛都發出沉悶不適的聲音,她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眼神滿是刺目的白光,她差點都站不穩了。 她牽著牛繼續往前走,走到街道盡頭的那個攤子,老板坐在屋檐下乘涼,牙里叼著簽子,正和周圍的人埋怨著這磨人的鬼天氣,他瞅見羅扶裕來了,眼睛都亮了,又看見她牽著那頭牛,眼里迸出激動的光芒。 他立刻從地上起來,走到羅扶裕面前:喲,姑娘,昨天說來今天還真來了?一口黃牙亮在陽光下,看得羅扶裕眼酸,她淡淡地嗯了一聲,把那牽老牛的繩遞給他,牽來了,可以買了吧? 老板抓住繩子,在牛周圍逛了一圈,目光逡巡過它的四肢和皮毛。市儈狡猾從他眼中閃過,他看了一眼羅扶裕,覺得這姑娘年輕,腦子也不大清楚,也許能再敲上一筆,他裝腔作勢地沉吟一會兒:這牛有點老了??赡懿恢颠@個價錢。 羅扶裕聞言,竟笑了一下,一腳踩在他的桌上,嘭的一聲,桌上的茶杯都差點摔碎了。 她湊近驚愣的老板:昨日說的一頭牛就一頭牛,這牛值多少錢我心里清楚,你若是不要,那我也不賣了。 她輕輕松松地從老板手里搶走那根繩,老板反應過來,大聲說:賣!賣!急急忙忙跑上來,把她手中的繩子又奪了回來,他把那根繩拴在屋里的大柱子上,低頭嘟囔著說:我告訴你,我賣的可是人,人比牛有用多了。你買到算賺到了,瞧你這小姑娘,年紀輕輕,膽倒是大得很。 他指了指街上的那些大鐵籠子,抬頭看羅扶裕,亮著黃牙諂媚地問:你要的是那個? 對,他賣的是人,是落了奴籍的奴隸。他把這些人如畜生一樣地關在大鐵籠里,放在大街上任人觀看、買賣?,F在天熱得不行,大餅一樣的太陽掛在頭頂,曬得人兩眼昏花,可那些籠子還是大咧咧地擺在街道上。 這些奴隸也是他從別的市場收過來的,看著有前景,他就花價錢買下,但恕他直言,他這里所有的奴隸都不比這頭黑牛值錢。他只是個商人,家里并沒有大院子,自然也不需要奴隸來打掃差使,黑牛卻好,牛能耕地也能煮了吃,怎么都比人有用。來他店里光顧的也大多是大宅子里的管家,有時候挑點壯漢回去做苦力,有時候買點女人回去做丫鬟。 他見過許多客人,很少有像眼前這位顧客這般 她不像有錢人,沒有精雕細琢出來的氣質,甚至稱得上粗俗,身上散發著市井人的氣息,卻十分穩當,不比同齡人那般活躍嬌羞。 他看她穿著粗布衣服,可褲腳那里沾了些泥土雞糞,應該也是普通人家,但如果是普通人家,他屬實不知她是為何要買奴隸??蛇@些與他無干,他現在收了牛,只想著眼前的姑娘趕緊把人領走,兩人銀貨兩訖。 羅扶裕走到那排成幾排的大鐵籠前 大鐵籠只有人一半高,卻很寬,因此那些奴隸可以躺著趴著卻站不起來,有些人已經被曬到昏迷趴在鐵籠里不省人事,老板熟練地端起旁邊的水撒向那些曬癟的人,水沾濕了他們如海草般的頭發,臉上的灰塵被沖刷出一道道相對干凈的痕跡,他們察覺到水的存在,虛弱地動了動眼皮,伸舌將臉上殘留的水勾進嘴里。 羅扶裕皺了皺眉,呼吸都覺得困難,腦中出現四個字 人不如畜。 大部分的奴隸都跪在鐵籠里,他們知道羅扶裕是來買奴隸的,都渴望她能將他們買走,去干臟活累活也總比在這站都站不直的鐵籠里賴活著要強。 他們渾濁充滿血絲的眼里迸出希冀的光芒,黑臟的雙手抓緊了鐵桿,他們緊盯著羅扶裕,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我強壯。 我能干! 我聽話,買我! 羅扶裕被他們吵得心臟疼,她的心不是鐵做的,看見這幅及殘忍的景象自然不會做到毫無感觸,可她只能帶走一個人,而那個人,她很早就選好了。 她從那一個個鐵籠前走過,視線滑過一張張看不清五官的面孔,她仔細地看,可是她沒找倒。 老板見她沒停下,也覺得奇怪,問她:怎么?都看不上? 昨天在路邊的那個呢? 那個? 昨天就在這個地方的。羅扶裕指了指一個位置,扭頭看老板。 老板皺了眉深思,突然想起些什么,恍然大悟的表情卻又立刻收了起來,他有些為難地看著羅扶裕,啊 那個???他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