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午餐

    我能想到，按照程穎的個性，我們不可能真的不會再見面的。她會像她說得那樣，對我窮追不舍，直到我答應她。

    我也早就做好再拒絕她幾次的準備，草稿都打了不下十次。

    可我確實沒有想到，下一次見面居然會這么快。

    第二天午休我只是像往常一樣啃著樓下便超買的巧克力夾心歐包往教室走。

    才剛上到我們那層樓就發現了不對勁。平時樓道里稀稀散散的學生多了至少一倍，可居然沒有一點這么多人人數會產生的噪音該有的音量。

    這種詭異的安靜下，我第一次發現所有人的凝視換了一個方向。

    我走到門一看，哦，原來還是我的方向。

    我的座位靠后?？看澳且慌攀菦]有同桌的，現在上面卻坐了另一個人。

    程穎手托著腮看向窗外，這個方向只能看得到她的側臉。她雖然仰頭看著外面，眼神卻是惺忪散逸漫不經心的，面無表情的時候有種生人勿近的高冷氣場。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她在我身邊的時候好像總是活潑狡黠地笑著。

    她像是感覺什么，扭回頭剛好對上我的視線，眼睛在看見我之后果然立馬笑開，和剛才的她根本就是兩個氣質的人。她站起身來朝我揮手，胳膊高高舉起來，帶著襯衫往上，露出一小節白膩的腰線。

    她是連校服上衣都改小了嗎？露出來小肚子不會著涼嗎？

    我莫名有些煩悶地向她走去，問她怎么會在這里。

    我給你準備了午餐呀。

    她得意洋洋，尾音都翹了起來。聽到她說的話，我才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發現桌子上還擺了一個看起來很精致的雙層便當盒。

    學姐，你不用這樣子的。而且我吃過飯了。我試圖拒絕她。

    還好這個時間班里沒什么人。

    是嗎？她自顧自把我推到座位跟前，隨手又拿了個椅子坐在旁邊。

    可這是我親手做的誒，第一次哦，第，一，次。

    她說話的時候如果想強調某件事，就會在那幾個字上重音停頓，是個很可愛的習慣。

    之后她就興致勃勃地為我打開飯盒，動作的時候嘴上也沒停:我早起兩小時專門為你做的，你要是不吃的話，不止會辜負我的心意，食物也會被浪費。最重要的是，我會傷心的。

    說到最后，看著我的眼神都有些可憐起來。

    程穎擺好筷子，就趴在桌子上盯著我看，眼睛在發射星星光波，上面寫著快吃快吃。我覺得我不服從的話她就一定會一直盯到我吃為止。

    我認命地坐下來，拿起筷子之前又想到了什么，頓了頓問她:那學姐吃什么？

    我吃這個啊，她很自然地拿走我手上的面包，學著我進來時那樣啃了一大口噫，好甜。

    她本來差一點要吐出來了，看到我的目光，忍了忍又咽了下去。

    我其實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是看著她拿過我剛咬過的面包就啃，過于驚訝沒反應過來。

    她，在，吃，我，剛，吃，過，的，東，西。

    你總吃這個嗎？這么甜不會很齁嗎？她問。

    我說我低血糖。

    她說，你毛病真多。

    那我就是愛吃甜食，好了吧！我臉又燒了起來，大概是急紅了眼。

    那愛吃甜就愛吃甜，羞什么嘛。

    我哪里羞了？

    我紅著臉扭過頭不看她，又把目光放在手邊的飯盒上。

    她是真的很用心。飽滿的飯粒顆顆分明，上面淋了一層醬汁，配菜有花菜青筍黃瓜小番茄，還有看起來很可口的小丸子和雞胸rou。第二層是水果。一點都不像新手做的，一定非常好吃。

    我又抬頭，她雖然嘴上說著不愛吃，卻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撕著歐包小口小口吃。她也在看著我，見我看向她又沖著我溫柔地笑，這樣子的笑容真的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很難讓人不去沉溺。

    她總是這樣，每一次出現都能把人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沒有準備和應對的機會。她又聰明又高明，就是裝一裝可憐都讓人狠不下心開口說出拒絕的話。

    我要拿她怎么辦呢？如果她當時說出的是我喜歡你，跟我做朋友吧，那我一定會幸福得暈過去。在這份關系里，是朋友的話，就能光明正大跟她說很多話了。

    不是什么不喜歡你，不能早戀，不能在一起之類的廢話。而是大大方方地告訴她，我的名字，我很欣賞學姐，還有學姐真的很漂亮。

    我要怎么辦啊，就像現在，我的心快要被溫暖填滿了，滿溢出來的都是被關心和溫柔對待的幸福感。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真的好開心，開心到要把心蹦出來。

    我認真地，虔誠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謝謝學姐，我要開動了。然后夾了一筷子。

    ......

    啊，果然是第一次做飯啊。米飯好硬，但是可能水放少了吧......再嘗嘗丸子，啊，丸子好咸，花菜是生的。還好rou熟了......但是怎么會這么柴？

    我覺得我現在的表情跟剛才吃面包的程穎如出一轍的一言難盡。而她看到我這樣，也只是移開目光心虛地笑。

    咳，學姐。我清了清嗓。

    ??？她手里還捏著塊兒面包。

    光吃歐包是吃不飽的，既然準備了這么多。就一起吃吧。我抬頭，學她平常無害地樣子微笑著看她。

    哈哈，我就算了，專門給你準備的，你自己吃就好。她擺手。

    來嘛，別客氣。一起吃才更有意義。我上手給她夾菜。

    不了不了......真的不了。

    不要了啦！討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來不知道怎么就一起笑開了，在一個小課桌前還能幼稚地玩起你追我趕的游戲。玩累了她又乖乖坐下坐下讓我喂她。

    當然最后也只是讓她把水果吃完了。她的心意，我還是有認真吃的。

    沒多久學生們都該陸陸續續回來了。我聽到吵嚷的聲音，抬頭卻發現周圍還是沒什么人。樓道窗戶邊兒倒是趴了幾個。他們不回來干什么？

    程穎學姐，該回去了。便當盒留著我來洗吧。我說完才意識到如果拿走便當盒，之后還給她還是要再見面的。

    好哦。她故作不經意地往外一瞥，教室外面的學生明顯躲了躲。

    我皺眉，感到有些奇怪。從程穎來到這里開始，來自門外的視線就源源不斷地傳入，明顯到即使是我也會不適的程度。

    可這些人又好像很畏懼的樣子，不敢多看，甚至不敢靠近，哪怕是回到自己的教室。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被堵在男廁里面，下一刻就會被強暴。在這所學校里，總有一種壓抑著的黑暗頂在頭上，我都不能算是受害者之一。每一天，每一個角落，或許都會有弱勢的孩子們受傷。

    到底是為什么，程穎也是這樣被敵視，頂著這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假裝無所謂嗎？在窗邊時，她看起來那么高傲，對著我時又是另一副跳脫的樣子，所以她其實也在被這些畸形規則禁錮的吧。

    我跟著她走到門口，她越往前走周圍人越對她避之不及。堵在門口的人都自動讓開了一條道。

    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害怕，為什么還要一直盯著看？

    學姐，我送你回去吧。我始終不放心。

    她轉過身，從門口停下。本來松了一口氣打算進教室的同學們又緊張了起來。

    好啊，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哎呀，忘記這回事兒了。

    此時此刻我覺得要不要告訴程穎自己的名字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她又不會就這樣放棄，而明顯我也一點兒都不爭氣，一頓午飯就又拉扯不清了。

    我們......我們出去說吧。被這么多人盯著我實在是有些不舒服。

    可是她好像非要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她。她還是看著我，也不說話，但明顯一副我現在不說她就不走的樣子。

    周圍開始有人竊竊私語，在這些聲音里我已經聽到了我的名字。他們在猜測我和她的關系。

    我腦子更亂了。這所學校的人是不是都有毛??？兩個女孩子能有什么關系。

    我心情不好總是會不自覺表現在臉上，別扭著就是不愿意開口:你不是應該也聽到了嗎......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啊。

    她環顧四周:你們這些人圍在這里干嘛？

    她像是才看到周圍那么多根本無法忽視的人（她還真是才看到）。

    這邊有你們什么事兒，你們嚇到她了知道嗎？她又指著周圍的小孩命令他們離開，明明是清甜的聲音，卻很有氣勢。

    可那些人不僅沒有行動，還一臉驚恐地看著被嚇到的一米八長手長腳還寬肩的我。

    可程穎是真的不耐煩了:滾。

    她壓低了聲音: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他們滾了。

    我趕緊拉著程穎下樓。

    一直拉著她跑到樓下，回頭發現她有些氣喘，突然跑起來呼吸明顯亂了，一路上讓我慢點兒我卻沒有聽。

    我又有點愧疚。

    我就是不想連她也要被那么多討厭的目光盯著看。

    我不想她沾上我身上的霉運。她萬一也被那些壞家伙欺負了怎么辦。

    程穎。我第一次叫她全名。

    我叫，我叫葉楓。葉子的葉，楓葉的楓。

    我，我其實，見到學姐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耀眼，很想和你成為朋友。

    我還是有點難為情:很想對你說......

    很想對你說，你真的很可愛。明明是很漂亮，該死。

    本來想認真跟你交換名字的，昨天突然就跑掉了實在太不禮貌了非常抱歉！

    說著我又開始道歉。

    謝謝你的便當。我是真的很想成為你的朋友。所以，就當昨天只是一個玩笑吧，我們以后，可以作為朋友相處嗎？

    我一口氣說完一大段以后才敢偷偷睜眼看被我搞得插不上話的程穎。她明顯很不愛聽我這番話，又思索著什么才緩緩開口:

    所以其實是楓葉的葉楓？她問，一臉嚴肅。

    誒？重點在這里嗎？

    你的生日是在秋天吧。她又突然開口。

    啊，是的。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是秋天的楓葉啊。那應該更熱情一點才對。

    她又問:那是幾月幾號？

    那個，十月二十三。

    我是六月二十二。夏至那天的！

    那你電話號碼呢......她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小本本。

    不知道為什么就莫名其妙交換了生日，電話，特長愛好喜歡的食物顏色甚至課程表。

    她的思維是跳躍的，突然就轉移，所以會帶著我向她走，回過神來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最后她說:好啦，那明天見，記得把飯盒洗干凈哦，楓葉小朋友。

    之后就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

    楓葉...小朋友？果然，自己也會覺得自己被叫小朋友實在太奇怪了。

    但是既然這樣，那就是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耶嘿！我傻兮兮轉了一圈又美滋滋地往回走，已經忘記了今天的不愉快和昨天不真實的告白。

    可等到回去的時候又發覺了不對勁。

    眼光什么的倒是無所謂，可有人對著我的桌子狂噴消毒液是在干什么？

    我大步過去拉開那個人，她甚至還帶了口罩。是那個唯一偶爾會跟我說幾句話的女生。

    便當盒在走之前已經整理關好，只是放在桌面上，現在全都是消毒液的味道。

    這是吃飯用的東西。

    你在干什么？我已經生氣了。

    她一直是比較膽小的女生，說話也小聲得像蚊子:我...我......我在消毒。

    我當然知道你在消毒，我在問你為什么不經我同意動我的桌子。我努力心平氣和。

    她卻像被嚇狠了，眼淚突然就飆了出來，更說不出話。

    果然周圍人開始指責我，這副場面真的就像是我欺負她一樣。他們說著什么她是好心，為我消除臟東西什么的。什么臟東西，太亂了，我一開始沒聽懂。

    小白是好心給你擦桌子消毒，結果你一回來就惡聲惡氣的，有你這樣的嗎？

    就是，小白給我擦干凈之后就要幫她清理，我剛還和她說不要管她，她那樣明明就不怕臟，一樣惡心的人誒......

    我順著最近的聲音看過去，是程穎坐過的椅子。上面的人是在說程穎臟。

    我放開抓著女生的手，轉頭揪起了那個男的的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