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反叛
【49】反叛
安靜的走道將沉慢的腳步聲,制造的詭異悚然。 穿著灰色外套,略微纖瘦的李管家臉色陰沉,隱怒著對手機另一端的人談話。 「先丟到后屋,等我回去再把他舌給割了?!估罟芗业统辽硢〉穆曇?,冷冷命令,電話中談論的人彷佛生命微薄到連螞蟻都不如,他鄙視又無所謂的淡然令人恐懼。 「還有,今天濕氣較重,你們現在幫老夫人的房間除濕,回去好讓她休息?!估罟芗艺f這句話時,語氣減少了銳氣,偷偷柔和了一些,若不是常與他相處的人,是難以察覺到這一點,而這也是李管家頭疼了數十年來無法改過的小缺陷。 「還是李叔細心,為祖婆打理好生活細節?!?/br> 走道上突然傳來的問候,讓李管家陡然停下前進的腳步,見是霍陳玖,他不慌不忙的對電話里宅邸的人斷下話,收起手機放在外套內袋。 「玖少爺?!估罟芗椅⑽⑶飞?。 「李叔,你再彎腰下去,祖婆要罰得就是我們了?!?/br> 「這是禮儀規矩,我年紀再大也不能忽視?!?/br> 「李叔,你知道這不是年紀問題?!够絷惥撂嵝?。 李管家淡然一笑,不談論一直以來霍陳家給他放寬的待遇。 如果說霍陳家是霍陳老夫人一人扛肩拚下的,那其中能列名在她身邊的,一定是李管家,他對霍陳家的犧牲奉獻,宅邸之中沒一個人可以堪比。 他陪伴霍陳老夫人數十年,霍陳家兩代哪一個孩子他沒親手照料到?他待他們如親生,較于身份地位上,他是奴,但在霍陳家及外人眼里,他的身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李管家面孔上的嚴肅冷酷,鄙視及距離感的神情與霍陳老夫人簡直是如出一轍,對霍陳家來說,他的地位階級跟霍陳老夫人相同,可既于老夫人的身份,他總讓想待他如親人的霍陳家,退出一步,牢牢穩穩地站在管家的位置。 「玖少爺剛才在表演中途離開,是公事?」 「嗯,單純急事詢問,不是什么大礙。剛才聽到了些你的吩咐,要被丟到后屋的是哪位?要到被割舌,是說了很多不得體的話吧?」 李管家薄唇一扁,蹙眉的點點頭。 「慚愧,是我管理不佳。被罰到后房的是負責主院的楊火丁,這幾個星期觀察下來,身體恐怕只能再撐幾三四個月,可能知曉自己要面對死亡了,脾氣不定,爆粗口咒罵些難聽話,剛才宅邸的人說他又再鬼吼發瘋,我怕他的粗言臟了老夫人的耳,索性先關起來,晚點直接割掉舌頭,還個清凈?!估罟芗易杂X失職的低下頭。 「我相信李叔選擇此懲罰,有一定的原因?!箍磥磉@個楊火丁,肯定咒罵了祖婆,才惹得李叔決意割舌。 霍陳玖現在心里不免掛念走道轉角處的小女人,她聽到割舌會是什么樣的表情?他自己可是毫無痛癢,不關己事,要他再繼續心無旁騖地看完表演都行。 「謝謝玖少爺的信任。對了,先前在您房里打碎顧大師茶壺的吳韻子已受罰,玖少爺還有須另外處置嗎?」 「李叔是怎么處置?」 「讓她親手跪洗弄臟您出云閣的地毯,還有清洗所有待客茶具?!?/br> 跪洗? 霍陳玖憶起她受傷扭傷的腳,連走路都一跛一跛,難經得起跪吧。 宅邸里所有待客茶具,如果僅算待客部分的話,依李叔和祖婆的搜藏,該有三十多組,幸好不是算進宅邸全部搜藏及家人所用的,否則吳韻子一人可要清洗快九十多組的茶具。 「如果玖少爺覺得這樣的懲罰不夠,我再加罰?!?/br> 「吳韻子本來是負責哪部分?」 「她做的事較雜,主要是在西側和昂少爺的祈陽閣周遭?!?/br> 在昂的住所啊 「把吳韻子調來我的住所,笨手笨腳的總有一天把昂氣死,來我這應該很快能被我磨得利索?!?/br> 「是我教導不周,要不我再嚴厲磨練一下,再改到出云閣?!?/br> 「不,在我這做錯事,我親自嚴懲?!?/br> 李管家見霍陳玖堅持,也不再爭著管教。 他冷灰的銳眸注視著霍陳玖,李管家親手照顧霍陳家數年,霍陳玖俊容下的疲憊,再怎么高傲固執的掩藏,也還是避不過身為長輩李管家的關心。 「上次見楊平辛回宅邸取了許多中藥材,請問難道是與過去」 「沒什么,最近公事多,睡眠不穩而已?!够絷惥敛坏壤罟芗覇柾暝?,直接打岔回復。 李管家頷首,見霍陳玖答得快,更是擔心,既然他不想提及過去的事,李管家也不再勾起邊角。 「如果這帖藥吃了幾次再不順的話,請少爺務必告知我,我會立即請卞醫師與您約時間,改新的藥方?!?/br> 「好,勞煩李叔了?!?/br> 李管家本想隨著霍陳玖回表演廳,霍陳玖以等待公事回訊為由,先讓李管家離開。 李管家轉步離去前,又回身問話。 「玖少爺,剛才進大廳時,我好像見到了你跟杰少爺的朋友,是之前才在公司見到的一位小姐,她叫什么名字來著記不清了,如果少爺有想幫她提升座位等級,再吩咐我即可?!?/br> 霍陳玖微怔,他素來清楚李叔的謹慎與觀察不可小看,但沒想到他會記得無身份的安允詩,連方才她站在大廳也被他注意到了。 「嗯,剛才有看到她,不過也只是一般的工作上朋友,沒必要去做其他動作?!?/br> 「是?!?/br> 「李叔,你近來身子不好,不適久站,還請你坐在祖婆為你準備好的位置?!?/br> 每次李管家隨霍陳老夫人外出時,他總盡忠職守站在屬于他的位置,即便霍陳老夫人好心顧及他的身體,要他別理會規矩坐在她身邊的位置,他仍覺得此舉會污辱老夫人的尊貴,堅持站在一旁。 「謝謝少爺,但這太失規矩,請容我拒絕?!?/br> 「抱歉了李叔,我剛才的話是命令,請你遵守?!够絷惥猎捳f得硬,表情卻稍稍柔和。 對他們來說,李叔一直如自家親長輩,不論他多么想推拒,霍陳玖還是用少爺身份逼他接受他們的好意。 「是,明白了,謝謝玖少爺?!估钍宕饶繜o奈笑笑,欠身道謝后,才轉身離開。 霍陳玖拿手機發訊息給秦邵,半上,秦邵來到后廊與霍陳玖會合。 他命令秦邵守在廊口,有任何人接近立即通報他。 霍陳玖轉入走道轉角,見安允詩神色微微蒼白,他未感心疼,只覺得可笑。 「妳看起來挺害怕的?!?/br> 他承認,安允詩很聰明,出乎意料的精明敏銳,可這又如何? 難道她知道了一切,就代表能承受嗎? 「剛剛李管家說的割舌真的會做嗎?」安允詩望著霍陳玖的臉,打從她躲在轉角聽到他跟李叔的對話時,心里已經打了寒顫,現在再回想一次,依然恐懼萬分。 「除了割舌外,以前曾有偷竊行為的奴隸直接被打斷手?!够絷惥琳Z調平靜,說得像報章上的故事一樣輕松,但這確確實實發生在他生活里。 安允詩緊抿唇,她試想過宅邸里奴隸犯了霍陳家規矩會是怎樣的懲罰,她知曉懲罰定分輕重,卻怎么也沒想過會有割舌如此殘無人道的責罰! 這根本已經到私刑虐待的程度! 霍陳玖既能面不改色與她承認,那也代表這等懲罰在霍陳家早已見怪不怪。 龐大的霍陳宅邸在她腦里浮現,它變得陰沉可怕,像惡鬼的利爪。 「妳臉色不好,要不要讓秦邵送妳回去?」 「不用?!孤牭交絷惥劣忠埱厣蹖⑺突?,她立即收神拒絕。 霍陳玖詫異,她突然又堅強起來,過分閃耀的自信又一點一點的聚集回來。 「你還沒有跟我承認,」安允詩看著他繼續道:「我剛剛跟你說的話是對的?!?/br> 對懲罰的事,她確實還想再問,可惜現在不適合她對宅邸的事知道的太少,剛才的恐懼又讓霍陳玖對她失去信心,甚至要秦邵送她回去休息,如果她真的答應回去,那她一定再也不可能見到霍陳玖。 霍陳玖凝視不語,安允詩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回應。 「我相信你霍陳玖,告訴我,你真正對霍陳家隱瞞的是什么?」 霍陳玖緊促的劍眉,半晌后才舒展,他伸出勾彎的食指,輕輕溫柔的擦過她嬌嫩的臉頰。 「不愧是我的允詩,很聰明?!?/br> 霍陳玖一席話使安允詩杏瞳閃爍星芒,她想緊緊抱住霍陳玖,手臂上傳來他抗拒擁抱欲望的握力。 霍陳玖的左掌緊握著安允詩的手臂,纖細的骨架子,他一手便可以將它牢握住,這樣脆弱的身體與男人差別許多,激得讓人想保護。 「允詩,照妳所說的推測,假使我隱瞞的對象是霍陳家,那妳知道我在隱瞞什么嗎?」 安允詩搖搖頭。 「隱瞞,大多是為了保護自己,不然就是因為事實會傷害對方,才會選擇隱瞞或者假裝,但你在霍陳家是長孫又是霍奧執行長,除了霍陳老夫人外,會有什么能不順你意的?」 安允詩說完后,突地又反復想著自己最后說的那句話:除了霍陳老夫人外 霍陳老夫人,霍陳家的規矩和成立的緣由。 「我是反叛?!够絷惥劣暮诘膮栱?,強力尖銳的直視安允詩。 「反叛?」 「我想摧毀霍陳家的規矩,滅掉祖婆辛苦建立的一切?!?/br> 安允詩怔然,不可置信的瞠目,眼前的人是霍陳玖嗎? 他可是霍陳家的長孫,霍陳老夫人最驕傲的孫子,這一手拉拔的長孫,現在說想毀掉霍陳家??? 這危險程度簡直與歷史上的反清復明一樣。 「你該不會想釋放奴隸?楊家、石家」她猜疑。 霍陳玖沉重的點頭?!赣浀梦艺f過習慣最難改變嗎?」 「一直支撐祖婆活下來的是仇恨,她為了延續,從我父母那代開始散撥她的意念,第一代成功很簡單,但要延續很難,必須連同意念一致才可以,霍陳家的人沒經歷過祖婆家破人亡的痛,僅有耳聞。我們對石楊兩家不只有怨恨,祖婆用教育來改變我們,第一代從小在宅邸里被教育有奴隸主性格,而第二代的我們也從小在宅邸里生活,周遭的人若是一樣,那奴隸主們在一起沒什么好奇怪的,沒經歷過霍家滅門的我們居然也可以照祖婆所恨的去恨,那第三代呢?必定依同個方式延續,即使祖婆有天離開人世,繼承她恨意、習慣宅邸生活、從小培育出奴隸主性格的我們,難道會想放過石楊兩家、改變我們習慣的生活、移除奴隸嗎?」 不會。 答案很清楚。 習慣難改,不只是霍陳家的人生會受到影響,就連依賴霍陳家的石楊兩家,還有其他奴隸也是。 「如果只有一個人改變,那容易被其余人淘汰,但若能成為權力最大者,去改變所有規矩呢?」 安允詩凝眉,她似乎猜到了霍陳玖他現在要得到的是什么。 「你想坐上霍陳大當家的位置?」 霍陳玖點頭,這等野心說出口,必然引來麻煩。 「沒人知道誰會接下祖婆的位置,成為新的大當家。擁有最強的勢力后,成為所有人要命的威脅,就算我逼他們脫離奴隸主支配和命令的生活,放了所有奴隸,他們誰敢得罪我?」 霍陳玖沉重的輕笑?!高@是反叛,不只是對祖婆,而是整個霍陳?!?/br> 他的眸在墨黑的長睫下,靜靜觀察安允詩。 從她的眼神和表情上,他很高興安允詩是位聰明且頭腦清晰的人,想必她懂這件事有多危險。 「假如,你想釋放奴隸的想法被發現了,老夫人她舍得責罰嗎?」 安允詩只要想到霍陳玖是反叛,且是在七孫中擁有最大掌權者,要是被老夫人發現他的意圖,那會不會被奪去一切?高傲又不屑一切的他該怎么辦? 「責罰啊被撤去執行長的位置、調到國外分公司,最嚴重的話,可能是從霍陳中被除名?!?/br> 安允詩見霍陳玖揚起了嘴角。 「怎么可能除名!你可是她的子孫?!?/br> 「她領養的目的是延續報復,而我要是將霍陳大翻盤的話,等同毀了她犧牲一生的報復計劃,妳說祖婆不會再一氣之下除我名嗎?我們是她的家人也是她報復計劃之一,沒有同樣的報復意念,那便不是霍陳?!?/br> 「你跟了她那么多年,她不會舍得的」 「就算祖婆真舍不得,只要企圖想坐上霍陳當家位置的人,都恨不得可以趁一次的漏洞,把對方拉下?!?/br> 霍陳家第一代與第二代,每個人出類拔萃,各有所長,第二代的能力更是青出于藍,連他們的父母也對他們無比驕傲。 而霍陳玖的光環可說是其中最耀眼的,除去身份外,他才華實力兼備,如果不是存于家族企業,有多少企業想挖角他? 霍奧除了主公司在臺灣外,另外還有分公司在上海、東京、紐約,他們跨足的產業有百貨、飯店、服飾、建筑等,合伙投資的項目更是不計其數,在霍陳家將執行長位置交給霍陳玖后,這相當等于掌握了霍奧大部分的資產。 如山重海深的錢財,要說社會上沒人虎視眈眈,誰信? 霍陳玖執行長的身份,回到宅邸里,還是那位長孫,所有人在霍奧的身份,霍陳老夫人輕易握在掌中,除名也只需輕輕彈指,便會一無所有。 安允詩腦里不停轉著,設想其中危險性,還有他會再失去多少? 明明背負著會被霍陳除名的風險,他怎么敢走???難道他這么有自信賭上辛苦至今的一切,相信自己不會輸? 「這太危險了,你被發現的話會一無所有,你既然習慣了霍陳老夫人給予的生活,那你為什么要反叛?」 安允詩曉得自己因為霍陳家的事心態扭曲了。 他們建立的規矩本身就是個錯誤,不該有奴隸制,不該灌輸他們每一代這復仇的觀念。 而她現在反而覺得霍陳玖的行為脫序了??? 霍陳玖倏然眼神黯去。 「我不想再看到熟識的人死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