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唐家來得多么巧,趕上申屠胥十九歲生辰。他大兄替父親鎮守邊關,留下妻子兒女與父母同住,前不久大夫人攜子女歸寧,家中空落落,恰好來人填補了空缺。 申屠胥與唐柳相處兩日,把她性格摸個八九不離十也不是吃素的。 聶四消息靈通,指揮下人疊人墻把她扛進園子,從天而降到唐柳面前要故技重施。申屠胥甚至來不及讓敵我雙方彼此通下姓名,就見他那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抱臂冷笑,湊近聶四耳邊說了句悄悄話。下一刻,明媚的嬌靨沒露出一貫得意任性的笑,反而抽抽鼻子,捂著臉一路大哭地跑出去。事后不管怎么問,唐柳就是不提說了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公子辛的帖子遞進來,說是昨日沒有給他慶生,叫他帶上唐姑娘一道,他在金又還做東。 申屠胥本想一口回絕,他與公子辛的交情是看在衛照的面子上,那閻王護短是出了名的,這哪兒是什么請帖,分明是戰書。 可唐柳來者不懼,兩指捻著請帖斗志昂揚,沖他眨眨眼,二哥答應過的,帶我去見見世面。 當夜,月色西沉,城中亮起一盞盞花燈,似是天上的星群倒映在人間的棋局。 金又還內部呈九宮格,上下三層,入門一座通天閣,由西向東三面各橫跨出一道空中浮橋,接連曲廊,東西對望兩座雙子塔,建得是樓中樓,踏出來是天外天。 饒是唐柳跟著長輩見過些世面,也被這巧奪天工的布局和窮奢極侈的豪欲驚得心底漏一拍。她不動聲色地牽住申屠胥的袖子,妝點精致的臉展出一抹甜笑, 我今日得罪了四小姐,您可要護著我。 他沒說話,衣袖由她拉著,管事早早候在一旁,垂眼拘手在前帶路。轉了九曲十八彎,終于來到一扇門前。酒樓里的人聲鼎沸不知何時已遠去,像是誤入了山中的寂靜嶺,門把手上栩栩如生的鸞鳥看上去有幾分兇意。 莫怕。 門從里面開了,側出半張玉雕的臉,玉人兒眉目彎彎,言辭溫暖和煦。 是曲風唐家的小姐?在下衛照,字伯夷。 唐柳屏息凝神,心里直呼難怪,皎若太陽升朝霞,云州衛氏不墜其名。他站在八角琉璃燈下,霜白的臉被鍍上一層莫測的綺色, 公子辛下午吃了壺酒,還在醒著。我們先玩,不等他。唐姑娘喜歡看戲么?金又還自家的戲班子,也是云州頭一份 鼻腔里吸進一股甜膩的花果香,濃到深處撕裂出若有若無的薄荷清冽。一根羽毛在裸露的肌膚上跳起舞,逗得姚織笑出聲, 丁大哥,別玩了 公子辛停下手,輕聲在她耳邊吹氣,你管夫婿叫大哥?真是見外。 閨夢被不合時宜的闖入者撞破,姚織努力抬抬沉重的眼皮,可惱人的聲音如影隨形,從夢里追到了夢外。 她睜開眼,手掌下是楦軟打滑的綾羅被面,頭頂的掐絲琺瑯花鳥燈從紙面里透出澄澈的光,貧乏的見識撐不起如此美輪美奐的夢境,姚織一頭跌入殘酷的陷阱,尚余紅暈的臉蛋瞬間褪色。 像一只輕得沒有骨頭的鳥,懸在空中垂下修長的脖頸,依偎著耳畔的按音在她身上撥出一陣陣弦鳴,姚織轉過頭,把那張臉看個真切。 他生了一副雌雄莫辯的好容色,嘴唇紅潤得像涂了口脂,襯得面白如敷粉,一雙吊眼梢,側躺著平視人也睥睨傲慢。 嗓子捏一把唱腔,細白的手指游弋在她臉龐,輕揉慢捻,細聲宛轉, 寐而夢之,寤不自識;罔兮不樂,悵然失志夫人之茂矣,世所未見,紛紛擾擾,亂我心矣 好姑娘,今可否留小子度一夜良宵? 一個時辰前,丁牧晴踉踉蹌蹌跑出門,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她手腳并用堵著院子門,視死如歸道, 老爺,老爺外頭多得是清白姑娘,為何偏偏看上織娘。妾的弟弟臨行前囑咐叮嚀,唯獨放不下她。做這等罔悖倫常的事,您就不怕就不怕遭報應? 程老爺急得牙根癢癢,一巴掌打她個趔趄,臉上精rou團起,從牙縫里迸字兒, 老子不怕報應,老子怕沒命! 莫要拿你弟弟壓我,且不說那沒譜的事。他就是祖上燒高香考個狀元,還能別得過聶家的小指頭?我可告訴你,得罪了聶家,等不到丁牧槐光宗耀祖,你就等著給他!我!給咱全家哭喪吧! 丁牧晴沒料到其中還有這番曲折,箕坐在地上目光呆愣,眼淚鼻涕掛著半張臉,反問道,與聶聶家又有何干系? 程老爺唯恐藥量下的不夠半道兒壞事,捏緊拳頭目眥盡裂地低吼,愚婦!你還不明白!我一今年打棺材,明年定紙錢的年紀,貪她個嫁過人的村婦有何用?是公子辛!不知從哪兒看上了她。老子去金又還喝杯他的酒,命都得短十年! 說完大步從她身上跨出去,邊招呼車夫抬著人跟上邊小聲問,動作快點,有動靜? 沒的,睡死著呢。 丁牧晴靠在門檻上久久才緩過勁來,她一時連怎么哭都記不起,一張臉抽搐片刻,直到丫鬟遠遠跑來扶她,哇地軟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活得像個啥連畜生都不如了教人看上就搶去,還有沒有王法了 丫鬟要去捂她嘴,嚇得臉色發青,姨娘,話不能亂說,您替丁秀才想想。 一提丁牧槐她哭得更撕心裂肺,氣兒都要背過去,捶胸頓足道,這要怎么辦,我哪兒還有臉見他 程宅里的雞飛狗跳與姚織毫不相關,她只是和往日一樣,在丁牧晴屋里吃過飯,等明天起早回鄉下??裳劬σ槐?,既不是白天,也不是平時睡覺的床。身邊躺著一個神神叨叨的戲子,支著胳膊衣衫半褪,浪蕩得不像正經人。 發現自己手腳都動不了后,她更慌得六神無主,你你 我?他動一動,身上掛的薄絹便掉落一分,白骨似的手指捻一粒赤紅的珠子舉在半空,與她的視線和帳子里的花鳥燈連成一條線, 小生名辛,雙耳聶,世人抬舉一聲公子辛,你可曾聽過? 姚織搖搖頭。 難怪了。姑娘不是云州人吧? 她發覺那香味愈發地濃,濃得粉氣過重,連舌頭也動彈不了。 辛給姑娘講個故事,這故事啊,知道的人不超過三個,他點點姚織小巧的鼻尖,抬手把藥丸拋進床角的瑞獸金爐中,姑娘是第三人。 席間的氣氛并沒有唐柳事先所想的劍拔弩張。傳聞中的公子辛尚未露面,她松口氣之余卻不免覺得泄氣。好在衛照極有才情,人又和善好客,時不時與她說些申屠胥的過往和云州的風情軼事,三人就著臺上一出,吃得還算賓主盡歡。 唐柳被勸了兩杯千金不換,雙頰飛上彤霞,美目余情,指著將要駕長車離去,依依不舍的神女道,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若是衛公子得遇神女,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當何如? 衛照道,供于高臺,奉以神龕,敬之慕之,逐日望之。他沖唐柳舉杯,唐姑娘以為呢? 唐柳笑著飲下,不多會兒扶著腦袋望向坐姿端直的申屠胥,二哥,我頭暈得很。 申屠胥推開碗盞起身問,他人呢? 衛照指指水墨長屛,示意他自己去找。眼看那身挺拔的玄衣消失在門后,一轉頭唐柳已醉倒在桌上。 ...從前有對夫妻,育有二子。長子豐神俊朗年少有為,早早替父行征闖下美名,想要結親的人家數不勝數,可偏偏這位少年將軍主意大得很,管他父母命媒妁言,一概不理,活得瀟灑恣意,被家中的幼弟視為榜樣。他二十六歲那年,對一位異族都尉的女兒一見傾心,力抗眾議娶她為妻。真是位漂亮女子,有貓眼石般的雙目,雪一樣的肌膚,烏發結著松石綠瑪瑙珠辮成一根根小辮子。她嫁進來后,生兒育女,與夫婿公婆共享天倫之樂。 起初那家的幼子對這位長嫂避之不及,認為她是長兄成就豐功偉業雄圖上的污點??蓾u漸的,或許是始終沒有勇氣違抗父命的軟弱壓抑成魔,也可能只是單純的情竇初開。他在十幾歲的年紀,喜歡上了最不能屬于他的女人。 他的長嫂,他追啊趕啊,無論如何也無法逾越的兄長的妻子。心生仰慕卻不可得,姚姑娘,你說他可不可憐,悲不悲慘? 耳中傳來沉穩均勻的步伐聲,申屠胥推開第三道門,撲面而來說不出名字的香氣。公子辛半靠在黃花梨心木的拔步床上,側過身子讓出女子半張秀美的臉。他低頭在翕動的唇瓣上舔了口, 瞧,他來了。 才意識到這篇就是非常別扭的行文寫非常扭曲的故事。各種禁忌,男男女女矯情兮兮你死我活。 唐柳to聶四:你鞋子是假的(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