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孤立
3.孤立
當卡門鋼琴曲的下課鈴聲在廣闊的cao場蕩然響起,宣告著自由時間的結束時,林冬元披散的碎發也隨之顫巍巍地倒豎而起。 禍不單行這句諺語不是沒有道理的。 恰好那天督導員巡邏時心血來潮,逮了一批衣著打扮不得體的頑劣分子。 督導員是一個教歷史的男老師。涂著厚厚發膠的锃亮頭發向來一絲不茍,光彩照人,像是他腳上那雙尖尖亮亮的漆皮鞋。鏡面似的鞋面映著他錐子似的下巴。 而他不需要多說話,拉著一張松垮的臉,環著胸斜視著瑟頭瑟腦的林冬元,下巴指指林冬元,再指指他的身后,林冬元便在睽睽眾目的注視下自覺挪蹭到了他身后的隊伍里。 陸姚將體育器材收回最后返回教室。路過走廊時不經意瞥見了個眼熟的身影。 個頭不高,站在走廊里垂著頭,兩只腳的腳尖兒偷偷蹭來蹭去??雌饋砜蓯塾挚蓱z。 可惜他沒什么時間細想,踩著上課的鈴聲回到了座位。 直到過了大半節課,林冬元貞子似的垂著頭發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 陸姚這才后知后覺地將走廊里那道受訓的身影和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林冬元連起來,湊成一個人。 陸姚側過身,林冬元不聲不響地鉆回自己的座位,掏出數學卷,埋成一團。 像是一只縮在角落里,自行舔舐,自愈自療的貓崽。 陸姚沒有關注林冬元散落的長發下深藏的情緒,也沒有去看劉明月扔擲來的嗖嗖眼刀,更沒有留意走走停停不住探詢的目光。 他只是仰望著那蔚藍澄澈,長風掃掠而過,干凈到沒有一絲浮云的碧空。耳邊是周一例行的升旗儀式后,督導員的發言時間。 督導員念完一串名字后,要求名單里的同學站上升旗臺。 其中就有林冬元的名字。 鮮紅的旗幟在湛藍的晴空下隨風揚起,督導員梆硬的頭發不為所動,義憤填膺的聲音在灌了風的麥克里時斷時續,卻一字不落地灌進他身后的一雙雙耳朵里。 臺底下的陸姚收回深思的時候,只得大概聽見個什么無視校規校紀心思不用在正經學習上。害群之馬之類的大帽子。 昨晚家里又吵到半夜,陸姚站在隊伍的末尾,困得耷拉著眼皮。 在他的身后,是一道道圍起cao場的黑鐵柵欄,柵欄上拉著一層扎人的,為了防止攀爬出入的鐵絲網。 盡管如此,高聳的柵欄依舊攔不住墻外的目光。 涂著朱紅油漆的第一實驗中學附近布滿了林林總總的學區房??傆袔е露⑼睦衔汤蠇?,一手拎著菜,一手拽著孩子,趴在柵欄外豎耳聆聽。 伴隨著滋滋啦啦電流外泄的廣播,他聽見柵欄外流進的竊竊私語,孩童的嬉笑,野貓的嘶叫聲,收破爛的吆喝聲...... 沒一處消停的地方,沒一處安分的地方。 陸姚勉強抬起眼皮,眼前人頭攢動,看不大清升旗臺上站滿的一排學生,也分辨不出哪個是林冬元。 只是排隊回教學樓時,終于有了機會一覽無余。 人人都能看見督導員環胸抱臂,得意洋洋地睥睨著腳下。在他的身后,是站著一動不動,被全校師生輪流參觀注目的害群馬。 林冬元垂頭站在隊伍的邊緣,一個可以接受來往注目的最佳地角。 陸姚緊緊盯著林冬元臉上的表情,試圖從中尋到一絲無辜的悲戚或者哀怨。 沒有。 林冬元面無表情地站在升旗臺上,仿佛神魂出竅一般,徒留一具麻木的軀殼矗立于無形的櫥窗,接受行人的審視。 而她只是盯著腳下一雙雙川流不息的鞋子與塑膠跑道上一道道蜿蜒的溝壑,放空自己。 沒什么難受的。 林冬元左腳踩右腳,右腳再不甘示弱地踩回去,來來回回自我解悶。 可能是站得久了,有點疼。 在課間,女同學們通常成雙成對地挽著胳膊進出廁所。 一樓女廁的門年久失修,松垮到沒了插銷?;突ブ?,互相把門成為廁所里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林冬元獨自一人邁進廁所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坑位。 內褲脫到膝蓋的時候,小門猝不及防被猛然拉開,對上一張嬉皮笑臉:哎呀,有人啊,抱歉抱歉。 脫光了的下身被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林冬元惱羞成怒地拉上門,將咯咯一片的笑聲關在了門外。 誰??? 就是那個被督導員點過名的,叫什么元的。 哦,她呀。 不合時宜,又恰到好處的譏笑聲在充滿氨臭的廁所間充斥彌漫。 林冬元向來與人為善,只想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小透明。那一次,她惡火中燒,咣的一聲推開門,一字一句地沖那些譏笑聲認真道:就算我被督導員點名記過,也輪不到你們指指點點! 方才開門的女生收了笑,走上前準備和她理論理論。 一聲慘叫從一樓的女廁所傳出,驚動了整座樓層吵鬧的班級。學生們紛紛探頭探腦地向廁所的方向觀望遠眺。 林冬元看見突然冒出的劉明月從背后抓住那個女生的頭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塞進了尚未沖洗的污水坑里,然后狠狠關了門,拉著她的手跑回了班里。 劉明月一戰成名。 從此沒有女生敢找狠辣潑婦的劉明月或者不良少女林冬元說話,初一一班的少女們非常默契地孤立了兩個怪異的壞學生。 后來,林冬元結婚的時候,是劉明月給她親手盤的新娘頭。噴發膠的時候,劉明月感慨一句,原來我這雙手真的有抓頭發的天分哈。 兩個人對著鏡子里花枝招展的姑娘笑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