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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沉沉黑夜中我凝視那個與溫小姐擁吻的男人。 兄長注視斷臂維納斯,正如納喀索斯注視自己,因為他感到自己是殘缺的。 我非圣人,在自身難保之際,仍有心思去解救他人,可我面前總浮現兄長溫柔的面孔,朝荒蕪中的我伸出手。 我閉上眼,身體先一步動作跨出腳去。 “誰?”周朗明知故問。 “大哥,是我?!蔽掖鸬幂p,卻足夠三個人聽到。 果然,一陣慌亂的衣角摩挲聲響起,由暗至明,溫小姐臉飛紅霞,嘴唇水亮,周朗亦是,二人親昵相依,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喉嚨發澀,不忍地別開臉:“舞會開始,媒體進場拍照了?!?/br> 溫小姐應聲,我悶聲跟在他們身后,聽得她對周朗低語:“阿朗,我頭發有沒有亂?” 周朗笑著,若有似無地撇了一眼我,接著俯身替溫小姐挽去碎發,在她耳畔道:“還是那么美,就是口紅被我親沒了?!?/br> 燈光如白晝,舞會已開場,周朗出乎意料地配合,仿佛野獸即將餮食前的漫不經心,從爪縫間漏下一些仁慈給獵物。 我沒想到,他也會跳舞,身姿挺拔優雅,翩翩若鶴立于人群。 忽然,一個身影擋在我面前,遮去我的視線。 我瞇眼抬頭,是那個表哥,他嘴唇緊抿,雙臂筆直貼在褲縫。 透過他,我看到媽和那位舅舅正看向這里,我不再抗拒,把手交給他,坦然道:“我不會跳舞?!?/br> 他神色嚴肅:“我也不會?!?/br> 這哪像跳舞,更像兩個沒上油的機器人切磋功夫,不是我踩他,就是他踩我,我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笑容還在臉上,一個轉圈后,對上臉色陰沉的周朗,我垂下頭,淡去了笑。 直男再次發言:“我把你踩疼了,所以你不笑了?!?/br> 對上他那張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臉,我搖了搖頭:“你叫什么?” “宋抑?!备疤栕铀频?,中氣十足。 “周希,”我問,“軍人?” 他看了我一眼后,再次毫不留情踩上我:“警察?!?/br> 于悠揚的小提琴聲中舞姿變幻,周朗和溫小姐轉來我們旁側,一對璧人,溫情而纏綿,避免和周朗相見,我極力在慌亂舞步中逃離。 水晶燈麥穗一晃一晃,光影交替,照得我們面色晦暗,像一副不著色的面具,周朗面色陰郁凝睇我,一張口,卻是對宋抑說:“聽聞宋氏最近麻煩纏身,需得我司資金救援?” 聞言,宋抑臉色微僵,他并不是個擅長虛與委蛇的人,面對事實只好用沉默應對,我反倒有點好奇他怎么會去做警察。 見他不說話,周朗自覺逞了口舌之快,嗤笑一聲,斗勝的孔雀般望來,甚至還驕傲地挺了挺胸脯,求人夸贊他的伶牙俐齒。 而我移開視線,并不看他。 周朗當即壞脾氣地停住腳,被打亂步伐的眾人,撞的撞,碰的碰,溫小姐則是一臉訝異,看著眼前松開她的男人。 我仍在圓舞中,一會兒臉對著他,一會兒背對著他,仿佛一扇開合的門,周朗的臉是門內永恒的景色。 或許我該停下安撫他? 未等我思量,便聽得周朗沉聲道:“該換舞伴了?!?/br> 之后我被強行拉扯進他懷中,高跟鞋崴了腳,雙手揪緊他的衣領,才不至于摔倒出丑。 我瞪他,這時我仍以為他是早晨被我一個吻,哄得乖乖聽話的周朗。 guntang的大掌貼在我腰側,他扶穩我,強迫我貼在他身上,俊臉就在頭頂,他好像沒有一點不開心,語氣輕快極了:“你和他聊得挺開心,聊了什么,說給我聽聽?”靠得近了,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屬于溫小姐的香水味。 我別過臉,拉遠距離,低聲道:“你別胡來,這么多人看著呢?!?/br> 他又低頭湊近幾分,從旁人的角度看,大約是舞姿,可我知道,他的唇已經貼上我的鬢角,親密廝磨:“這么快就和他有小秘密了,你還真是討厭我啊?!?/br> 從學?;貋砗?,他曾問我為什么以前不出手對付周笙。 “讓我猜猜,因為他跟你說過,不反抗就不會受到傷害,對不對?” 我沒有否認。 他不甘心:“那你對我百依百順,也是因為他的這句話?你是不是從心底覺得我不如他,所以不肯承認你跟我是同一類人?”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朗差點撲上來咬我,我才道:“因為你是假的?!?/br> 身份,rou體,輕柔的吻,甜蜜的話,連勃起的性器都只是他復仇的武器。 嘴唇漸漸向下,我投降了,道:“我問他叫什么,僅此而已?!?/br> 他不信,掌心輕揉我的腰肢,他明知道我怕癢。 我忍住癢意:“還問了他是干什么的?!?/br> “就這樣,”他委屈上了,“你就能笑得那么開心?你從來沒對我那樣笑過?!?/br> 也不知道他發的什么瘋,我只能安撫他:“回去再笑給你看,這里人多,快換我回去?!?/br> 已有人將目光聚集我們。 “你還會對我笑嗎?”驀地周朗說出句讓人摸不到頭腦的話,他緩緩抬頭,又露出那副哀憐的表情,避開宋抑,忽略溫小姐淚水漣漣的模樣,帶我搖曳到遠些的地方:“你就一點兒都不吃醋?” 原來他今晚這些反常,并不是為了報復,不過是巴巴地在等我吃醋。 場上又換過一輪,唯獨我們沒有動,我服軟:“吃了?!?/br> 他不依不饒,追問:“那吃了多少?!贝笥蟹N答得他不滿意今天別想走出去的氣勢。 我皺眉,他正眨巴眼,期待我的回答,我說:“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br> 他一愣,繼而狡黠一笑,想說什么,被強勁的鎂光燈打斷,我們雙雙瞇眼,他左眼似乎比右眼抗光,只一動。 舞曲終了,漆黑光亮皮鞋上滿是我的腳印,他倒不在乎,趁最后一點時間,朝我輕聲告白:“你要記得,在這世上,我最最喜歡眠眠了?!?/br> 再分開,周朗又恢復原先的樣子哄起溫小姐,而溫小姐也被止住眼淚,忍俊不禁笑起來。 真真假假,誰能得知。 媽今晚第一次來找我談天,開口卻是讓我在兄長面前多幫襯幫襯舅舅,好歹是一家人,我回望她,覺得她的寬容用錯地方,但我靜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顯然她今天很開心,開心到居然愿意拉著我的手,和我訴衷腸,我有點受寵若驚,可說來說去,繞不過舅舅和項目,這場對話顯得過于蒼白,溫情表皮下,全然是成年人的算計。 臨走前,她悄聲對我說:“九點去后面那棟屋子等我,我有事要跟你說?!?/br> 她講得沒有一點躊躇,就好像在講“待會兒下樓來吃飯”一樣自如,我竟沒有一點懷疑她,卻不曾想,被小鈴視作禁地的宅子,為什么媽能進入。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周朗再次不見,溫小姐還留在原地,他一個人離去,我倒并沒有過于擔心,這樣也好,省得他纏著我,做出不合適的舉動。 這時,我出乎意料地碰到一個人,周家表親生日宴上的女記者,她扎著一個大馬尾,胸前掛著一個碩大的相機,有活力極了。 她顯然也記得我,遠遠地就同我眼神交匯,我想以后我是否有機會成為這樣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待時機成熟,離開周家。 我羨慕她,第一眼就覺得。 “周小姐,”她伸手和我一握,“喊我小玉就好?!?/br> 場外記者有機會進場,自然要多套一些話,我原以為她要向我打聽周朗,沒想到她只是打個招呼,揶揄了下剛剛我那不成文的舞步后,便離開了。 我有一時恍然,廳內人人光鮮亮麗,面帶虛偽的笑,有時不得不承認,周朗所言不虛——rou體不過是禁錮靈魂的俗物。 吊鐘沉悶地敲響九下,周朗未歸,我按約定,朝別墅后的宅子走去。 月華籠罩樹木,枝丫影影綽綽,活像一根根枯手要把我拉下地底,這城市中心的夜,竟也有烏鴉棲于枝頭,桀桀怪鳴,風一吹,樹葉抖擻,更是瘆人。 燈火人聲已遠去,我走進一片寂靜。 宅子的門是開著的,那架鋼琴還擺在廳中,手撫摸過去,琴音忽高忽低,從未踏足的二樓傳來木頭敲擊的悶響。 我試探著喚了一聲:“媽?” 脫掉穿不習慣的高跟鞋,赤腳走上溫暖的木質樓梯,吱吱呀呀,聽得牙酸。 一行暖黃色燈光從排頭第一個屋子溢出,聲響就是從中傳出,我又喚了一聲:“媽?” 門倏地一拉開,xiele滿地燈光,這燈光中出現一個人,不是周朗還有誰? 看到我,他一點也不驚訝,只在嘴角綻放出一個詭異的笑:“眠眠,歡迎來到我的世界?!?/br> 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我才是那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