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絡繹已經許久沒有做過夢了。偶爾午夜夢回,來來去去總是那幾張老面孔,著實乏善可陳。好比這次,還是那道朱門、那處亭廊,那人獰笑著拔出胸口的長劍,啐了她一口血水,咬牙切齒地罵她瘋婆娘。無數次,她束手就擒,等待他的以牙還牙,可他最終只是調轉身去,離她越來越遠。在這方寸夢境,她可曾后悔?她可曾對著那個背影歇斯底里亦或泣不成聲?也許有,也許沒有,無論如何,皆是夢話罷。 意識回籠,她正躺在陌生的床上,眼前湊著一張放大了的豬臉。 赴哥?誰是赴哥? ...一個死人。 楊綏撇了撇嘴,心道死人還叫那么親切,轉念又想起兩人尚未交換過名姓,之前一直都是喂來呵去的,實在不像話,于是便清了清嗓,打算正式來個自我介紹。 那個,我叫... 你毒還沒解?絡繹端詳著楊綏充血腫脹的五官,與先前傾倒眾生的俊臉實是判若兩人,趙慶宣不幫你? 你還提這茬!我還沒問你呢,明明叫什么斷腸散,怎倒先往小爺臉上起效,如今這般,可叫我還怎么見人!楊綏怒目圓瞪,難得露出點狠勁,可惜配上變型的嘴臉,起不到半點威懾作用,反而顯得滑稽可笑。 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極了絡繹曾喂過幾次的野貓,她回憶著貓的憨態,不覺輕笑出聲。 你你你還笑!楊小爺沖著床上的女人晃了半天指頭,一副再添些刺激就能直接一命嗚呼的派頭,氣得話都說不利索起來。 斷腸散的毒性本就因人而異,各人發作有各人的不同。毒藥最是狡猾,自是先挑那易守難攻的地方安營扎寨,再逐個擊破,等到病灶顯到腸胃,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說著,絡繹半撐起身,伸手掐住楊綏的下巴捏開嘴瞧了瞧他的舌苔,舌根已經腫了,得趕緊把毒血放出來。 楊綏在絡繹湊上來的時候就有些暈陶陶,腦子里混混沌沌地想起昨天晚上的吻,唇齒間似又浮起一股夾著血腥味的檀香,故而只勉強留意到了她話里有關放血的字眼。 等等,現在毒都聚在他臉上,放血豈不是要讓他破相?! 楊綏捂著臉后退半步,盯著抽出匕首在空中比劃的絡繹顫顫巍巍地說:女俠,有話好說,咱別動刀動槍的。我可把你全須全尾救出來了,你快把解藥給我,就算兩清。 不行,毒已入肌理,放血更快。絡繹只言此事已決沒有半點商量余地,倒真像是對楊綏的身體關切萬分。 別,我我我不干。救...救命??! 把人嚇跑了,屋內才算清凈些。絡繹靠在床頭,先是探了探自己的脈象,再環顧四周,未找到自己的劍,章兒也沒有蹤影,不知都被他們藏在何處。 你也不必如此嚇他。趙二掀了簾子從外頭進來,他的肩頭落了雪,挽起的發梢上零星點綴著些雪籽,看著竟有些一夜白頭的恍然。 還不是他自己造的?絡繹接過男人手里的湯婆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倚在床榻上,誰叫他既不信你,又不信我,偏要自己運功把毒逼出來。他那點內力,沒弄個毒血攻心的下場,算是命大了。 倒會挑撥離間,你怎知我與四郎不是在演雙簧?趙二掖實了她的被腳,坐在床尾從懷里掏出幾封密報,讀一封,便丟進火盆里燒一封,神色晦暗不明。 你們愛演不演,關我個半殘的病人鳥事? 哦?我看你卻很是關心于他。像是突然讀到些有趣的東西,男人笑著將手中的一張信紙遞給絡繹,你看這個。 他救了我。絡繹展開一看,紙上只書四個大字,陸聽病重。她神色如常地將信重新折好還給趙二,看著他隨手扔了。紙張輕飄飄然落到炭塊上,瞬間竄上來的火苗很快便給它留下焦黑的印記。 我也救過你,怎么不見你盼著我的好?趙二燒完最后一封密報,心情似乎不錯。他起身將外袍解了,只著一件金絲繡芍藥的白玉錦服,踢掉獸皮靴就往被窩里鉆,讓我瞇會,一天一夜沒合眼,困死我了。 絡繹仍是倚在床頭,趙慶宣的呼吸剛巧打在她的小腹,那兒昨夜曾被賊人的板斧捅穿,數月前也曾被這人深情地舔吻。 她盯著男人沾了雨雪而濕意未退的發旋,漸覺倦意襲來,遂也跟著沉沉睡去。 她竟又做夢了。被翻紅浪,鴛鴦交頸,這夢直叫人燥熱難耐??上c她相擁的人卻面色模糊看不真切,只聽得自她口中斷斷續續喊著幾個塵封多年的名字,時而是亭衣,時而是秦赴,時而又變作淳于怙,似真似幻,灼燒著她每一寸肌膚,如地獄業火般要將她吞噬殆盡。 三娘,三娘,快醒醒! 有人渡了一口清水給她,暫時止了她不知所起的渴。她憑著求生的意志攀上那向她伸來的涼枝,試圖逃離這片火海。轉眼又有潮水打在她的背上,淹沒她的頭頂,奪走她的呼吸,仿佛還帶著膿血的污臭,拼命涌入她的每一段經脈 絡繹倏地睜開眼,大張著嘴粗重地喘息。趙二捧著她的臉,見人終于醒轉過來,懸著的心才略略放下。他順了順絡繹被汗打濕的額發,眉宇間是無人料想的溫柔。 魘著了? 幾度深呼吸后很快平靜下來,絡繹神色一凜,猛地握住趙二還纏在自己發間的手,力道足以將他的氣脈崩斷,逼問道:你在香里加了什么? 這人真是和她片刻都溫存不得,趙二心嘆。 助眠的,對你的傷有好處。 胡說八道!趙慶宣,你不要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趙二吃痛,眼角冒出幾朵淚花,歪頭在她猙獰的臉上烙下一個輕吻:我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趙某一定恭候大駕。 再受不了他的惺惺作態,絡繹張口狠狠咬住趙二的喉結,大腿絞過他的腰背將人一把翻至身下,趁機卸了他幾處關節,鎖住他的雙手,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她身上尚未愈合的傷口復又因此崩裂,包扎帶上的血紅漸漸暈染開來,爭相溢出縫隙,斑駁幾滴漏在身下人的白玉錦服之上,恰如一幅踏雪尋梅。 身體仍帶有夢中升騰的余熱,這讓她不免顯得心浮氣躁。 趙二由著她粗暴地解開自己的衣帶,任那帶繭的手危險地撫過脖子上的牙印,一路向下直至自己的孽根。那硬度讓兩人具是一愣,原來他竟已意亂情迷至此。 一探春水濕,二探寒鴉過,三探便是青刀馬上,箭無虛發。待到將那物什整個兒納進去,體會著那處緊致與飽脹的對壘,兩人均是齊齊舒爽地一嘆。疼痛和快慰接踵而至,叫絡繹辨不得前路何方,只能虛虛實實地揪緊男人的衣襟,如馭良駒。趙二仰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且道自己亦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到底抵不住情潮洶涌、色字當頭,隨即便放任意識沉浮而去,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