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宋徽翊開車駛入別墅區,剛停好車就看見旁邊那輛銀色的奔馳。 她眉頭蹙起,心中警鈴大作,三步并作兩步地坐電梯上樓,在進門時正好遇到捂著臉走出來的宋煒。 宋煒像是剛哭過,見到宋徽翊時身形一滯,睫毛顫了顫:翊翊,我 宋徽翊根本不想理她,徑直往宋偉周的書房走。 爸爸,她來找你做什么? 宋偉周剛接完一個電話,一看見她差點想當場躺平。 他生無可戀地抿了一口茶,緩緩吁出口氣,像是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你們兩個是想聯合起來把我逼瘋。 宋徽翊見他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態度,懨懨地坐在一旁,眼里噙著淚:我知道我從小到大都不是你和mama心目中的那個女兒,我沒有遺傳到你們的聰明和努力,也遠遠達不到你們的要求,宋煒那么優秀,她才應該是。 你說什么呢!宋偉周一聽這話,又是氣又是心疼,他坐到宋徽翊旁邊,柔聲道:你千萬別這么想,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是我的掌上明珠,如果以前我對你太嚴厲讓你產生了這種想法,那爸爸跟你道歉。 宋徽翊還是很難過,她雙眼都憋著兩泡隨時可能掉落的眼淚,因為隱忍,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那個宋煒真是不像話,她從小心高氣傲,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現在把日子弄得一團糟,宋偉周說:她居然還跑來跟我訴苦,公司的同事開玩笑說了一句,讓她生了孩子也稍微注意一下儀表,別過于邋遢了,結果她反應特別大,沖上去就扇了人一巴掌。領導本來就對她三天兩頭請假已經很不滿了,這下更是約談她,讓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別來上班了,其他高層也都在排擠她。宋煒現在嫌這個孩子是個拖油瓶,輾轉聯系到了孩子的父親,想把齊齊脫手,結果孩子爸爸還在上大學,一聽見這話嚇得屁滾尿流,連罵她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回家后就把她的聯系方式全部拉黑,躲都來不及。更可笑的是,你知道她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嗎? 宋偉周說:她居然想讓以前照顧你生活的沈阿姨去幫她帶孩子,可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宋徽翊驚訝萬分:爸爸你沒答應她吧? 當然沒答應了,宋偉周說:沈阿姨現在都五十多雖了,雖然還住在我們家,但基本上都算是在養老了,要不是她兒子在我們公司上班,再加上她人實在,跟我們有了感情,以她現在的經濟狀況根本不需要給人當保姆。我給宋煒說你最喜歡吃沈阿姨做的蝦仁滑蛋,經常要回來吃的,就把她打發走了。 宋徽翊吸了吸鼻子,靠在宋偉周的肩上,她有些不安地絞著自己的手指:爸爸你也看到了宋煒現在的情況,可是如果我跟吳絡在一起我就永遠不會像她這樣狼狽,你不是嫌吳絡沒本事嗎,我都想好了,以后結婚了我負責家里開銷,吳絡帶孩子做家務,現在很多夫妻都是這樣的。 宋偉周這段時間聽吳絡這個名字聽得都快頭上冒煙了,他做出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你是什么事都能扯到那個什么吳絡身上是吧? 宋徽翊抬起頭,泫然欲泣:我如果不跟他結婚,那我永遠都不會結婚了,我現在離了他活不了的。 她看著宋偉周痛心的模樣,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覺得我沒出息,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如果你試著接觸他一段時間,到時候你再反對,我絕對不說二話。 宋偉周指著她,嘴唇抽動,最后硬是什么也沒說出口,摔門而去。 宋徽翊知道宋偉周現在是進入到第二階段,勸不動她,就開始躲著她了,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她決定自己也不走了。 她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起來與依依一起吃了晚飯。 這個家里,被雇傭的人比主人多,依依一邊張嘴吃保姆喂過來的飯,一邊包著飯含糊地說:爸爸去工廠視察了,他在那里還有一套房子,有可能晚上不回來的。 我知道。宋徽翊悶悶地說:可我要是現在走了,那這一下午不是白等了嗎?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坐著,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慘一點,她特地沒化妝,整個人看起來毫無血色。 宋徽翊手里握著遙控器,無所事事地翻出老電影看來看去,一部能吸引她的都沒有,她窩在沙發里,時睡時醒,坐得全身酸痛,可宋偉周竟真的一晚上也沒回家。 她在六點鐘的時候徹底醒過來,鋪天蓋地的孤獨和無力感讓她又有點想掉眼淚。 不知默默垂淚了多久,天空逐漸泛起魚肚白,開門的聲音像是迎著初升的太陽一起照亮了每個黑暗的角落。 宋徽翊驀地跳起來,她抹了把淚,走到門口,殷勤地幫宋偉周拿拖鞋:爸爸,我幫你掛衣服,你吃早飯沒有?沒吃我去給你做。 宋偉周看著跑前跑后的宋徽翊,從進門伊始,他就愣住了。 他伸出手觸了觸宋徽翊的臉,在她臉上還未來得及干的淚痕輕輕摩挲了幾下,喉頭微澀:你別忙活了,過來坐坐。 宋偉周看起來很疲憊,他靠在按摩椅上,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什么問題。 宋徽翊跪在他旁邊,伸手輕輕揉捏按摩起他的太陽xue,心疼道:爸爸,你都有白頭發了,以后別那么累了,我要天天過來監督你有沒有熬夜。 宋偉周緊繃嚴肅的臉漸漸浮起一個放松的笑,他睜開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為了那個吳絡。 宋偉周嘆嘆氣,有些黯然神傷:我以前那么希望你能多陪陪我,現在你終于來了,卻是為的別人,我當了你幾十年爸爸,還不如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人。 我沒有,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宋徽翊被他幾句話說得眼淚直掉:我以前只是有些記恨你有了新的家庭,可是如果你和吳絡同時掉進水里,我肯定先救您的。 宋偉周被她徹底逗樂了,他摸了摸宋徽翊的頭:你爸爸我還沒這么小氣。 宋徽翊也跟著他笑起來,濕潤的眼瞼被溫熱粗糲的指腹清淺掠過:別哭了。 宋偉周倏地站起來,不看她:你去跟他說,讓他下周來公司上班,他一個有案底的人能找著什么像樣的工作。 ! 宋徽翊差點要以為自己聽錯了,巨大的興奮和激動席卷過來,消除了她幾乎一夜未眠的疲憊。 她帶著nongnong的不真實感,足足消化了好幾分鐘才理清這句話的意思,她被狂喜徹底淹沒,沖到餐廳抱著宋偉周就不撒手:爸爸,我愛你。 宋徽翊一刻不停地開著車來到早點攤,她必須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吳絡。 在路上,她都幾欲想要蹦起來歡呼雀躍了。 吳絡遠遠地就看見了那輛熟悉的車駛入,他手上忙著炸油條和裝豆漿,按理說,宋徽翊該是知道他的下班時間的,可她沒坐在車上等,反而是下了車,熱情地跟他揮手。 吳絡看了一眼店里的時鐘,還有二十分鐘才下班,他指了指手腕,示意她,自己還有一會兒。 宋徽翊在原地又蹦又跳,動作夸張地給他比了一個ok,然后繼續站在原地給他飛吻。 吳絡笑得手拿筷子都有些拿不穩了,他抓緊做完手頭上的事,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跑過來抱著宋徽翊,在她臉上親了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某些人居然沒睡懶覺。 宋徽翊的臉上帶著極力克制卻呼之欲出的興奮,她想把慶祝的情緒留到話說出來后,與吳絡一起徹底發泄狂歡出來。 她的聲音都漂浮在半空中: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吳絡對她口中的好消息一向持懷疑態度,他后退了些:什么好消息。 我爸爸終于接受你了!他讓你下周一就去公司上班,他要親自安排你,教導你,你以后再也不用打這些零工啦! 宋徽翊飽滿的情緒蹭蹭直往上冒,直到看見那個豁口,卻怎么也頂不上去了。 意料之中的歡呼并沒有到來,吳絡很平靜,平靜得有些不正常。 他煩躁地撓了幾下頭,像是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 吳絡把宋徽翊拉到一邊:我不是說了讓你別管我的事嗎?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宋徽翊再次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吳絡說的話不比宋偉周說的要好消化多少,她的心臟隨著大起大落的心情噗噗亂跳著:你的意思是說你想打一輩子工? 她指著他剛才過來的方向:在這種地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吳絡上前拉住她的手,試圖緩解她即將崩潰的心情:我不想去你爸爸的公司。 那你是什么意思?宋徽翊甩開他的手,她大吼著,引得身邊行人不少都回頭看她,可她還是不管不顧,用無比憤怒的目光緊盯著吳絡。 我話到嘴邊,吳絡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他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措辭:我想參加一次高考。 高考?宋徽翊像是不明白這個詞一樣,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你都快三十了,而且你還坐過牢 坐過牢是可以考大學的,吳絡說:而且年齡也不是問題,每年不都有新聞報道嗎,還有六十幾歲的老人參加高考。 不是,宋徽翊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懵,現在根本不是考慮這件事可行性的時候,她抬起臉,想到一個答案:你是不是想當律師,給你mama洗清冤屈? 宋徽翊說:報仇這兩個字聽起來都是快意恩仇的,可實際上根本沒那么容易,你也沒必要一直活在仇恨里。 不是,吳絡說:我有案底,沒法參加司法考試,也不能參加國家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招聘。 那宋徽翊徹底不懂了:你是為什么呢?學歷根本沒那么重要的,你現在去積累工作經驗幾年后一樣能出人頭地。 我的人生就是在高考前斷的,所以我想從這里開始。吳絡費了很大力氣才才緩緩開口: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被困在了那一天,我現在都覺得自己還像是在十八歲,中間這九年全是停滯不前的斷層。 那是你自己要把自己困在那個小小的牢獄里,你雖然出了獄,可你心里的那座監獄你永遠也出不來了!宋徽翊看著面前這個忽然陌生起來的人,他們的距離仿佛越來越遠,她無論怎么想都理解不了:你現在都多少年沒上學了,出獄后也天天忙著工作,就算考,也考不上大學的。 我在牢里的每一天都在腦子里回憶那些知識,我現在不上班的時候也在看書,我就試這么一次,要是考得不好,或是考得一般,我都放棄,不會一直執著于這件事的。 我知道你對這件事有執念,我承認,好的大學的確能學到知識,也能認識很多優秀的人,可人生不是只有這一條路的,你的思想應該放開一點你知道嗎? 吳絡忽然不再說話了,他看了宋徽翊很久,低下頭:我就知道你不會理解的,你們都不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