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
落寞
信上筆鋒寒光內斂,光芒深藏,卻依舊力透紙背。 喬昭似乎依然安好。 裴翎心頭略松,跌坐落椅,她長長吁出一口氣,眼眶中含著的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 夏竹趕緊打了熱水給裴翎擦臉,她將濕巾用力擰干蹭了蹭裴翎的瀅瀅淚眼,輕輕地替她擦去睫毛上的水珠,笑道:以前只覺姑娘威猛無比,幾時有像個小女孩兒這般痛哭過。 裴翎哭得真是狼狽極了,臉上到處都是淚痕,泛紅的眼睛仍漾著水光。 她一生高貴如意,始終身在云端之上,有著公主殿下才有的霸道與單純。 生命中的一切,都打著屬于喬昭的烙印,何曾會歷如此失態地哭泣的時刻。 裴翎沒說話,她心中歡喜,將信緊緊攥著捂在胸口,眉眼淡淡舒展,唇邊漸涌笑意。 抬眼間瞥見夏竹面上依稀可見幾分匆忙趕路的風霜之色,方想起問她:你又做什么去了? 身邊這幾人,冬梅穩重,春蘭斯文,夏竹活潑,她較來更為親近。 回姑娘,屬下跑了一趟洛水河。 夏竹放下帕子又將案上的茶盅遞給她,這不,已將您的嫁衣從洛水河取回了。不若姑娘喝完茶,便回府一試? 裴翎伸手接過茶盅,微微抿了一口,什么嫁衣? 姑娘您忘了?還有兩日可就是您的婚期了。 夏竹又笑,十分明麗。 您那身嫁衣,可了不得!似跟水一般柔,火一般暖呢!洛水河的八十八個繡娘,光是一瓣花,一片葉都得不眠不休三日方能做成。 裴翎聽得不由一愣,她怔了半響,方遲疑道:那,這身衣裳原本是誰的? 當然是姑娘您的。 我的?婚事不是臨時落定嗎?既如此稀罕,如何能趕上? 這屬下便不知了,或許是陛下提前給姑娘預備下的? 夏竹眼珠一轉,硬生扯開話題:姑娘,咱還是先回府吧?親事倉促,指不定老夫人也有話和您交待,您說呢? 沉甸甸的感覺忽然壓上心頭,裴翎眉頭蹙起,眼神漸黯。 她斜靠在椅,長久地凝視著手中的茶盅,沉默無言。 昨夜的恐怖無助盤踞在心,纏繞于胸,一寸寸蔓延,一分分糾結,盤桓纏繞,揮之不去,無法忘懷。 拼盡全力壓抑下去的苦楚,屈辱,皆悉數翻涌而上,令裴翎心中一陣陣發顫。 對喬澈的憎恨,恐懼,交織在一起,她只恨不得遠遠逃開! 她也早已不敢再妄自托大,自以為能掌控喬澈了。 所以,真的成親嗎?真的嫁給喬澈嗎? 以喬澈現今的猖狂,他真的會輕易放過她,與她和離? 假如...假如他再趁機碰自己該怎么辦? 冬梅等人是否能保住自己?依昨夜的境況,她們心思如何已再難以揣測。 但不成親又怎么辦?萬一,萬一喬昭說的是真的呢? 她的猶豫豈不是會害了他? 裴翎的滿腹疑問里夾雜著許多焦慮,但顯然這些問題她目前一概都不會得到答案。 殿里燃著暖爐,炭火跳躍,暖意飄散一室。 分明暖和的溫度裴翎卻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只覺得雙頰一陣陣發涼。 這些雜亂的思緒逐漸將她淹沒,一顆心又漸轉悲涼。 抬眼望向枯枝間混沌的天空,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又嘆掉了一行淚。 明明只是一個尋常的冬季,可是,對于裴翎,這輩子,這個冬天似乎尤其漫長難熬,仿佛永遠都過不完了一般。 心底隱約有種預感,她以后流淚的日子或許還會有很多很多。 夏竹仿佛聽到了裴翎心底深處的那聲郁然低迴的嘆息。 她立在裴翎身后,輕輕地替她按摩著雙肩開解:回去吧姑娘?您成親那日,陛下定然也是會回來的。 喬昭,他當然會回來,他還要看她著嫁衣,他必然會回來。 他幾時有哄過她,騙過她。 裴翎微微閉上目,許久,才緩緩落淚道:我想靜一靜。你先走,明日入宮接我。 姑娘... 去吧。夏竹,讓我自己靜一會兒。 天上的云變幻得那樣快,天又冷了幾分。 一天似乎又要結束了,年節也還有半月便要來了。 斜陽近暮,漫天的橙紅云靄將西面的半邊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顏色。 黑暗之前最后的光明讓人那樣眷戀。 打發走夏竹,裴翎沿著霧氣終年不散的太液池畔慢慢往長樂殿走。 太液池畔有許多垂柳,伴著殘陽,隔著霧望過去,也瞧不清楚遠方。 不遠處的梅枝在料峭的寒色中,緩緩展開小小的花朵,似是入畫推硯的一瞬間,墨色結凍在筆尖,暗香清冽。 裴翎就在這安靜的太液池畔倒退著緩步而行。 荷花早已枯萎,那些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小玩伴們也都不在身旁了。 舊時景色,舊時人情,舊時凋零,終究物非人也非。 落葉飄蕩,裴翎彎下腰,拾起葉片一折二疊,放貼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質清婉。 這樂聲,隨梅香飄散空中,悠悠灑灑,無限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