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逆
忤逆
江夫人退避所有侍女與嬤嬤,只留下她與郎醫,內室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屋外枯枝被積雪壓斷的清脆聲。 江夫人坐在圓凳上,看著屏風后的郎醫正替女兒把脈,原本心下因她回來而松懈的那根弦又再一次被挑動起來。 在等郎醫來的路上時,她替女兒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也略略檢查了一下她的身上。 沒有被虐打的傷痕,也沒有被人侵犯的痕跡,一頭烏發滑順細軟,肌膚依舊細膩白皙。 十指整潔干凈,沒有任何粗糙的跡象,還特意用了鳳仙花汁染指。 也就是說這大半年來,她的女兒不僅沒有吃過什么苦,反而被人照顧得很好? 一想到這,江夫人不由自主捏緊了手中手帕,心里頭莫名的驚惶起來。 正門半掩,只見食案上放了兩盞半分滿的熱茶,冒著熱氣騰騰的白煙。 良久,江夫人笑了笑,掩蓋住內心的焦距,問道:小女如何了? 張郎醫滿頭白發,眼角長滿皺紋,留著一把山羊胡,此刻他白眉蹙起,面色帶著幾分凝重道:郡公主已懷有兩月半的身孕。 什么?江夫人一臉難以置信,她一下抓住郎醫的手,死死瞪大眼睛,生怕自己聽錯了,又再次問道:你你說什么! 郡公主之所以會暈倒,不全是身子勞累的緣故,因這一路馬車的顛簸,故而讓郡公主有小產的跡象。郎醫低眉平靜再次說道一遍。 江夫人頓生無力,僵硬的肩一下子軟了下來,虧得兩手撐在梨花圓桌上,才不至于讓她歪倒。 看著屏風后那搖搖欲墜的小身影,江夫人心疼不已,忍不住落了淚。 她用袖掩面,輕拭眼角的淚水,再次整理好儀容,讓自己看起來如以往一般端莊大方。 勞煩張郎醫去準備一碗落子藥。。 郡公主身子骨從小就比常人還要羸弱,初次有孕,貿然落子恐傷了身子,調理不得當,日后在有孕,也易滑胎。 江夫人輕蔑的看了郎醫一眼,冷冷道:讓你去你就去,不得將此事再傳,不然,本夫人讓你全家都不好過。她起身走向宋梔妤:你先退下吧。 郎醫辭禮退下。 她不管那么多,這孩子是定然不能留, 固然傷了身子又如何,她的女兒,怎可生下一個來歷不明,亦或是個低賤骯臟男人的孽種! 屏風后的宋梔妤不知何時醒的,眸中淚光點點,嬌小的身子還有些不穩,她輕輕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懷孕了。 有了他的孩子。 宋梔妤看著走過來的江夫人,輕喚一聲:母親。 江夫人拉過她柔軟的小手道:可都聽見了? 宋梔妤點頭。 阿妤,你還小,以后的路還長,你放心,落了這胎,無人知曉這半年你發生何事,只道·你是去了外祖家。 這是她的女兒,她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過。 聽話,柔順,從未忤逆過她,只要是她說的話,她全都會聽。 江夫人很篤定,這一次她的女兒也定會如以往一般聽從她的安排。 母親宋梔妤喉中艱澀,想說些什么,卻抿了抿唇止住,如今這般也好,與他不再有任何羈絆,只當是一場夢:女兒聽從母親的安排。 江夫人微微揚起下顎,對于她的選擇,滿意的點了點頭。 酉時,婢女按照郎醫開的藥方熬好后端入郡公主的房中。 郡公主,藥好了。 看著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藥宋梔妤不知怎的覺得心口倏忽刺痛。 她問道:母親呢? 婢女退至一旁,正要回道,門外便傳來江夫人的聲音:阿妤尋我? 母親宋梔妤端坐圓桌前,小手撫摸在自己的腹部上,她不敢去看江夫人,她怕她的回答會讓她崩潰。 看到宋梔妤的動作,江夫人面色一僵,隱藏袖中的手指,一根根攥緊。 但她還是形色如常阿妤是怕苦嗎?隨后溫柔的笑了笑母親便知是如此,瞧,母親帶了你最愛吃的蜜果子。 說罷,那紅果子便被放在桌上喝了在吃便不會那般苦澀了。 江夫人坐了下來,端起碗,吹了吹,遞到宋梔妤跟前。 若說她不知女兒量的何打算那是假的,可她的女兒是永安帝親封的長益郡公主,要是生下那孽種,不知落得多少人的恥笑,就連皇家也會受到牽擾。 宋梔妤盈盈起身,跪了下來母親,阿妤想留下他。 江夫人詫異的望著她,只見一雙怯怯的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目光。 你知不道你在說什么嗎?! 小姑娘的手再次顫抖的撫摸在自己的小腹上。 或許留下這個孩子,她的未來,前途,宋家曾經的榮耀都會因她的決定會讓人覺得可恥,甚至會被毀掉。 可是 阿妤想留下他。 我不允許!那是孽種!是孽障!他的父親可是山匪!山匪!你別忘了!你的父親是如何死的! 那聲驚尖如一把利刃滑過宋梔妤的心口。 她的父親,大名鼎鼎的將軍卻因一次圍剿,喪了命。 眼前浮現那人的面容。 他并不俊美,性子陰冷乖戾,為人狠辣孤傲,打打殺殺是家常便飯。 可在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里,她竟也不知不覺掉入他早已為她布置好的陷阱里。 宋梔妤對著江夫人深深一拜母親,請容許女兒忤逆您一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了宋梔妤的臉上。 江夫人搖搖頭,臉上隱約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甩袖出門,小姑娘漂亮的眸子慢慢蒙上一層水霧,怔怔許久,才輕道謝過母親。 *** 遠處山巒起伏,云霧繚繞,稀薄蒙蒙的霧氣垂在江面上。 房間沉寂壓抑得厲害,對于樓下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與尿sao味兒,男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站在窗前,雙手撐在窗檐邊,目光冷凝著遠處。 宋梔妤,可得藏好了,莫讓我尋到,后果 你承擔不起。 *** 數月后,將軍府后院。 團花紋舊窗里,紅燭凄凄,映著微弱的燭光,一名身形纖弱的佳影正低頭做著女紅、她孤身一人的背影漫出幾分落寞讓人心生垂憐。 突然,一聲雷霆般的巨響插進低沉已久的轟隆聲中,頃刻間傾盆大雨滂沱而下。 陳舊的桌椅前,宋梔妤正對著燭火輕挑慢捻地細穿針引。 纖長濃密的睫,伴隨著眼簾眨動,落下一排細密的剪影。 她的表情很是認真,絲毫不受雨勢洶洶的影響,沉醉于中。 纖長的玉指依然熟練的將一只小老虎繡在肚褡衣上的一角。 淺黃色的絨毛栩栩如生,細細長長的黑色胡須根根清晰可見、棕黃色的眼瞳目有傳神。 燭光下,卻見小姑娘飽滿玉澤的唇瓣微張,在勾好最后一線時,嘴角不自覺地微彎。 轟轟隆 又是一陣尖利刺耳的雷聲。 好似有所感,恍然抬頭望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