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信
第六章 失信
朱萸是被一陣緊鑼密鼓的敲門聲震醒的。 朱萸一個激靈醒來,氣勢洶洶地沖到門口用力打開門吼道:誰!干什么! 無怪她起床氣火冒三丈。 這幾天夜里夢魘不斷,白日處處彌漫著百花節前昔陽的喧鬧,朱萸早就累得心力交瘁。所以當她從難得的酣睡中被強制吵醒時,巴不得將吵醒她的人丟到黃沙里頭埋了去,再狠狠踩上兩腳。 迦陵滿面錯愕,正欲說些什么,被硬生生吼了回去。到最后也只是抿抿唇咽下滿腹涌到喉頭的委屈,淡淡道:今天是百花節,我...來看看你。 朱萸眨巴眨巴眼睛,睡意慢慢褪去,慢慢清醒過來。 就在前幾日,她隨口應了迦陵一定會去百花節,然而今日,她失約了。 朱萸慚愧得低下頭互踩著兩只腳,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沒忘,就是睡過頭了... 朱萸越來越心虛,眼睜睜瞧著迦陵長長的羽睫越垂越低,一顆心也越來越沉。 兩人默默不語,你看著我,我看著地板。 門外隱約飄來橘樹花瓣的香氣,朱萸打了個噴嚏,正揉著鼻子便聽到迦陵沉沉道:穿上鞋吧,光著腳會冷的。 低頭一看,自己匆忙間忘記穿上鞋子,難怪腳下冰涼。 愛美的姑娘們偏愛涂上紅艷艷的丹蔻,可朱萸偏生素得干凈爽利,不染纖色。一雙根骨分明的腳軟綿綿地踩在黑木地板上白得亮眼。嫩嫩的腳趾在偏冷的廊風中被凍成慘兮兮的紺色。 迦陵有一種沖動。 他想將將其捧在掌心,捏一捏她冷冰冰的皮膚,捂暖她的掌心。 可他想要的太多,想要握住的東西也很多,就連他自己也不知此時的自己能夠抓得住哪一種一閃即逝的欲望。 朱萸踮著腳跑回床邊趿拉著鞋履,又邁著小碎步跑到門邊歪著腦袋道:額...你看這個節日結束了,我... 沒結束。迦陵倏然抬頭,目光澄明不可動搖:晚上有集會。明日是百花宴,可以嘗得到各種鮮花做的美食。再過一日是摘花日,那一日...... 他發現自己從未如此渴盼曾被他視為貧瘠無趣的日子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 他喋喋不休,一口氣將百花節所有的活動系數列舉了一遍,又偷偷加上了一些子虛烏有的日子。只有他自己心知為什么要這么做。 朱萸披著磚色翔鶴紋飾的襖子,襯著雪白的小臉兒越發沉靜。烏溜溜的瞳仁里裝著他滔滔不絕的模樣。 她說話時會不自覺地歪著腦袋,認真聆聽時會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在這雙水洗般澄明水亮的眼睛里,迦陵恍惚生出一種鏡像般的錯覺。 曾幾何時,她從一個嘰嘰喳喳的訴說者,變成了一個安安靜靜的聆聽者。 而沉默如斯的他也有這般說不完的話想要通通說與她一人聽。 他說得口干舌燥,說到無話可說,終于沉默驟然吞沒了兩個心思各異,相對而立的人。 迦陵抿抿嘴,等待朱萸的回應。 百花節形形色色的活動加起來頂多一周有余。經過迦陵一通天花爛墜的描述,朱萸在心里天人交戰,不可開交。 一邊是家中回信告知,接應她的馬車已經趕在路上了。算算時日,不出今晚便會到達。 另一邊是令人心癢難耐,蠱惑人心的南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在無聲的沉默中,朱萸深感被一點點撕成掙扎的兩半。 今晚呢?迦陵直截了當,藏在袖中的拳頭卻在怯怯顫抖。 朱萸愣愣地盯著迦陵滾動不安的喉結:額,今晚...今晚行。 好。指尖用力掐進掌心維持鎮靜,迦陵咬著哆嗦的嘴唇轉身淡然離去。 然而他走了兩步突然慌慌張張地折回,定定地看著她:晚些時候我來這兒接你。 迦陵狠狠咬住來這兒,就是要告訴她不準爽約忘掉他。 朱萸哭笑不得。 向來云淡風輕的高嶺之花竟然也會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朱萸點點頭給他一個大大的笑:知道啦!知道啦!這回我肯定不能忘了你。她豎起四根指頭,正色舉過頭頂: 我朱萸對天發誓,絕不爽約! 祭司大人,您看我這樣這樣可以嘛? 迦陵別過頭不去看笑嘻嘻的朱萸,耳尖慢慢攀上熾色的朱紅:可以。 ...... 夕陽西沉,屋子里的光已經趨近昏暗,朱萸挑了油燈,屋內晃晃幽幽地亮起暖色的光。天光不過剛剛收攏最后一抹余熱,房門便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朱萸抬起袖子揩揩額頭上的汗,拍拍手道:金雀,我去去就回。 喚作金雀的姑娘十四出頭,聲音軟糯糯的,一雙眼睛透著精光:行李都還沒收拾完,您去哪兒?幾時回來? 敲門聲緊緊催促了兩下,朱萸開門跑出去:我去集會。還有,金雀你再這么啰嗦就能做阿滿的娘了! 房門內似乎傳來一串羞憤的跺腳聲,朱萸咯咯笑著向下跑去,卻冷不丁地被迦陵拽住胳膊。 迦陵攥著她的胳膊不放: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定睛一瞧,迦陵換了一套寶藍的常服。身姿高挑,窄腰寬肩。平日松松披散的長發被一絲不茍地束以白玉發冠。整個人越發英氣逼人,高不可攀。 朱萸恍然大悟,立刻馬不停蹄地夸道:不愧是國師大人,無論穿什么衣服都是這么完美出挑...... 迦陵故作深沉地摸了摸紅熱的耳尖:嗯。他伸出手不動聲色地靠近她:走吧,我帶路。 好呀。朱萸側身讓路,無意間避開了伸來的手:請! 捻捻指尖,迦陵垂下眼,神色自然地收回手。 朱萸跟在迦陵的身后瞪大了眼睛。 頭頂是黑漆漆冷冰冰的夜色,身邊是流光溢彩,熱鬧非凡的夜市。 人頭攢動的集市里,有一位編花的嬤嬤用鈴蘭為朱萸織了一頂香馥的花環,一邊夸著朱萸漂亮的卷發屬實罕見,一邊笑瞇瞇地打量著朱萸身后眉目輕柔的迦陵。在嬤嬤賣力的吹捧下,朱萸一頭漂亮的鬈發上插滿了形形色色的花飾。 集市的頂頭每隔兩步都懸掛著一盞熠熠生輝的花燈。嬤嬤本想用茉莉做一對耳環送與朱萸,可是瞧見朱萸光滑的耳垂后嘆了口氣,稍微一改變做成了一對指環。 小巧玲瓏的茉莉柔柔地攀繞在青蔥般的指尖,朱萸抻平手背,舉到迦陵的眼前孩子似的炫耀著指環:好看吧! 她的手掌很小,握不住頭頂溢彩的華光。而那些熠熠的流光傾瀉而下,柔柔的包裹著她光潔的側頰。從迦陵的角度俯視著她的小臉,蹁躚的長睫好似若即若離的蝶翼,輕輕抖動,便會灑落一身金粉。 人來人往,唯有這一刻生出的癡停在朱萸的身上。 迦陵認真點頭: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