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一)
君不見(一)
連月的征戰之后,梁軍終于攻占下了南越的領土。這是大梁吞并中原六國以來的頭一次擴張。 奏告山川與祭祀宗祠的典禮都已經行過了,梁帝魏郢在鴻臺設慶功宴,第一樽酒潑在地上,告慰葬身異鄉的三十萬梁軍。 這場仗,流血漂櫓,不僅是大梁精銳的血,也是所有梁國百姓的血。寡人幾次調遣戍卒、賈人,乃至贅婿、逋亡人,修路鑿渠,送運軍餉,終破之。他們有恩于大梁!寡人已大赦了所有有罪之人,準許他們留在越地生活,此外,還須另填五十萬移民入越。 魏郢鏗鏘地發表了講演,高高擎著手中的銀樽,敬在座的王族近臣。銀器锃白,泛著寒冷的月的流光。 等眾人忙伏在地上應過,掩袖飲盡,他自己卻并不飲酒,而是轉身,步履松散地走到了末座前。 那烏漆的方桌后跪坐著個昳麗的男人。 這個男人,也不是鮮衣怒馬少年郎的年紀了,卻仍能壓倒滿殿的世族公卿。莊重的場合,眾人都穿著肅靜玄袍,絳緣領袖,菱紋刺繡極不起眼,然而他生得太好,面如雪山,鬢若刀裁,超然世外,是不會變老的畫中仙。盡管他正抑制不住地輕輕顫抖,也難掩那與生俱來的清貴,仿佛只是因為身上落了層薄雪,而并非恐懼。 魏郢看了他一眼,登時改頭換面,威威赫赫的神色消散,桃花眼瞇起來,像毒蛇的信子。 他坐在他桌上,湊過身子去,忽然笑起來,語氣也變得縹緲了:入越唔,十年前寡人滅趙,送趙王于燕山老林之中,趙王死于狼口;次年滅韓,遷其往北戎,中途病亡;燕王餓死流沙;齊王倒是自焚與寡人無關如此種種,如今寡人又要移民南下,楚王說,寡人應該如何調遣? 畫中仙一時拿不住酒樽,跌在地上潑了一地。 臣當、當不起陛下一句楚王!陛下英武,橫掃天下,萬民歸一,在大梁的地界,早已沒有楚王,只有、只有 是了、是了,寡人都快忘了,寡人封了你昏樂公。魏郢嘆了口氣,直起身來,茫然愣了一愣,又邪邪笑了,別害怕,昏樂公!寡人不過白問一句。寡人調派誰,也絕不會調派你,寡人可舍不得你吶! 說罷飲盡杯中酒,站起身來。寬袍大袖帶倒了桌上另一只銀酒壺,咣當刺耳,魏郢恍若未聞,徑直走回了自己的上座。 對于陛下這飄忽的樣子,除了太后青了臉,在座的諸位公卿都已經見怪不怪。陛下年少時便是六國聞名的瘋了心的梁賊,然而性子的乖張并沒有耽擱他在廟堂戰場上的殺伐決斷。后來吞并中原,其他王室貴族殺的殺,流散的流散,只留下一個楚王完好無損,時不時還要召進宮來,說是敘舊,實則是恐嚇,跟貓戲弄耗子似的,簡直叫人卒不忍看。 至于原因,無人知曉。 魏郢還是公子郢的時候曾做質于楚國,后來有傳言說他與楚王后有舊,不過那大概也只是傳言。 楚王后周氏雖有姝麗的艷名,卻也是出名的淑女,端莊典雅,蕙質蘭心,又怎會做出私通這等yin亂事。她十五年前便死于寤生,也就是難產,早早成為中的人物,沒趕上楚國破國,竟也是不幸中的幸。 王后死的時候只有二十二年庚。 那年梁王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