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水
第四章 落水
瑪麗安曾經說,舊金山是人類世界的最精準象征。走在教會街上,海邊吹來的風已經沒有了一絲咸腥味,而是混雜著城市的粉塵和人類的體味。街角,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席地而坐,呆滯地盯看來往過客的雙腿,在他成為癮君子傾家蕩產之前,也曾是硅谷的新星,穿著灰色T恤日夜坐在電腦前。 若伊看了他一眼,路過他后,流浪漢的杯子里盛滿了露水。 也是在這樣的城里,穿著運動服的IT 精英,領著家族基金的富二代,和裹著破舊棉被的流浪漢可以平和共處,他們共享著高聳入云的大廈的庇護,被突如其來的海風吹得滿頭亂發,也會一齊為了踩到污垢而當眾咒罵。人類身上的一切品質,善良,貪婪,浪漫,墮落,純真,都在這里交匯,融在泛著薄霧的空氣中,吸進他們的鼻腔里,泛著一股尿酸味。 人生的張力在這里顯出了極致。 大概就是這讓若伊說不出的原因,讓她喜歡在舊金山的街上游蕩,仿佛邊走邊看就能摸索到人類稱霸陸路世界的奧秘。帶著在居酒屋作弄西裝男的好心情,若伊不知道逛了多久,直到她隨口問了位對著電線桿祈禱的怪人,才發現已經六點多了。 瑪麗安的時裝秀是晚上七點。 若伊在水下的方向感卓絕,可是到了地面上,識路能力就大打折扣。她找了四五個好心的路人幫自己谷歌導航后,才找到了麥迪遜大道77號。一路上,她輕輕揮手,將水氣化為腳下的加速劑,在地上索性溜冰似地跑了起來,引得不少流浪漢為她吹哨,以為她是女子跑酷冠軍。 6點59分,若伊穩穩地出現在了秀場的門口,她只顧著往里沖,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西裝男子,若伊的道歉剛說出口,男子回頭,她已經消失在后臺了。 好在瑪麗安此刻分身乏術,不過剜了她一眼。 若伊當晚一共穿了五套衣服,每一套都光彩照人。她身材高挑,又性感大方,自是輕松駕馭每一件禮服。若伊走到秀臺盡頭停下腳步的時候,竟無意間瞥到臺下坐著一位低頭看表的年輕男子。他抬起頭來,和秀臺上的若伊目光交匯,竟是中午那個討厭鬼。 無瀾的眸子冷漠地掃過男人,若伊輕輕轉身,去換了下一套禮服。她再也沒有把目光在這個討厭鬼身上停留。 大秀完美落幕,別的模特還在自拍慶祝的時候,若伊只顧著在后臺換裝。為了貼合最后一套衣服的華美,造型師給她在頭發上貼了一個巨大的鎏金頭飾,夾得她頭皮難受得很。 你好,剛剛在秀場上你真是太美了,方便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一個男模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若伊的身邊,問道。 我叫理查德,是這一季的新模特。 若伊還和頭頂卡在發絲里的巨大頭飾作斗爭,連個正眼都沒看理査德,置若罔聞。 坐在若伊身邊的女模特朱莉之前和若伊一起走過秀,一直嫉妒著若伊源源不斷的桃花運,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位帥哥,你還是別打這位的主意。我認識她有兩三年了,就沒見過她搭理過哪個男模特。 估計這位的心思啊,是想往上爬呢。 朱莉說完,又對理查德笑了笑,自我介紹了起來。 若伊正準備拿剪刀把自己卡住的發絲給剪短,聽了朱莉最后的一句話,直接對理查德招了招手,和顏悅色地道: 你可以幫我把頭發上的頭飾取下來嗎,我戴著覺得難受得很。 若伊一發話,理査德自是一展紳士風度,再沒有搭理朱莉,而是細心地走到若伊身后,為她打理起頭發來。兩人有說有笑,氣氛忽地曖昧極了。 朱莉自討了沒趣,冷哼了一聲,離開了。 照例,走秀結束后,瑪麗安會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來慶祝走秀的成功。這次派對就選在了展覽大廈的頂層,頂層是一個圍繞著巨型泳池建起的露天酒吧,還有一個小型的溫泉正汩汩地冒著熱氣。 若伊換上了一件樸素的黑色短裙,再沒有更多的裝飾,不過那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已經足夠吸睛。 瑪麗安今晚心情不錯,手持著大都市雞尾酒八面玲瓏,似乎在場的所有人她都認識,和每一個人都關系熟稔。她看見遠處和理查德走過來的若伊,眉頭皺了皺,淺笑著對理查德說道: 理查德,那邊是魔紅公關的負責人,你可以去和他談談,他最近負責好幾場秀的策劃呢。 理查德謝了瑪麗安的好心,就和若伊分開去社交了。 理查德剛走,瑪麗安就拉著若伊小聲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找這里的男模特嗎?你的身份,不宜和他們走得太近,萬一暴露了,怎么收場。 放心,他連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若伊的眼睛望著酒吧里光鮮的男男女女,笑著說道。 她注意到泳池邊欄桿上,正站著一個男子,深藍色西裝,孤身一人,眺望著舊金山的夜景,和這眼前的觥籌交錯格格不入。 若伊剛覺得這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只見他回過頭,竟是中午的討厭鬼。 瑪麗安,泳池旁邊,趴在欄桿上的男的是誰??? 若伊問道。 瑪麗安迎著若伊的目光望去,維持著她的商業假笑,答道:他啊,可是我們這次的金主。他叫戈林,別看他年紀輕,卻是費列科斯集團的總裁。 費列科斯? 若伊問道。 費列科斯是一家跨國集團,家族式運營,祖上是做鐘表生意,不過現在涉獵 廣泛,這幢樓就是他家的。這次走秀的場地是他們家贊助的。 若伊點點頭,原來是個紈绔子弟。 怎么,你看上他啦? 瑪麗安笑著打趣道。 怎么可能,他看著就煩。 若伊翻了白眼,說道。 瑪麗安抿了一口雞尾酒,笑著說道:大多數女孩子可不是你這么想,都覺得他多金帥氣,往他身上撲的女明星和模特可不少呢,男明星也是有的。 不過啊,據說他為人傲慢,也沒見他看上過誰,或者和哪個模特女明星傳出過緋聞。 哼,你都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自大。 若伊剛想和瑪麗安講述她中午的遭遇,就看見一位穿著銀色亮片的中年婦人向她們走來,想要和瑪麗安說話,估計是工作上的事情。 若伊沒有打擾她們,就先離開了,打算改天再告訴瑪麗安自己的奇葩遭遇。她點了一杯瑪格麗特,晃到了泳池邊,又離戈林遠遠地,走到了泳池的另一頭,靜靜喝酒。 到了晚上,濃云倒是散去,明亮的城市夜晚里月光是稀罕物,樓頂被霓虹燈照得宛如白晝,可若伊卻覺得今晚的圓月依舊有光灑在她的身上。 她有點想念她的母親,雖然在她的記憶里沒有她。 帝諾婆婆說母親是背叛了整個海族,意圖毒殺海族之王,被處以極刑。 若伊的父親就是海族的王。 帝諾婆婆說的時候斬釘截鐵,可若伊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想,她的母親是有多歹毒,才會拋下嗷嗷待哺的女兒,背叛海族,謀殺丈夫??上?,海族里沒有人會,也沒有敢,同她多說母親的事情。時隔多年,母親依舊是海族不可說的禁忌。 在若伊的內心深處,她總是愿意相信,母親一定是有難言之隱的。她偷偷收藏母親的遺物,試圖從她戴過的鐲子上嗅她的味道,沿著那極淡的沒藥香味,她心中愈發不愿承認,母親是會主動拋棄她的。 就在若伊沉浸在思緒里的時候,有人從她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讓她栽進了游泳池里。落水的那一刻,若伊心里還想,這惡作劇的人真是選錯了方式,她一個海的女兒,進了游泳池,那不是如魚得水。 可是當她在觸不到底的池水里撲騰的時候,只覺得無盡的池水要將自己吞噬,而兩只笨拙的腳不得要領地踩著,她才反應過來,帝諾婆婆給她服的藥水,會讓她擁有在陸地行走的能力的同時,也會讓她失去在水中生活的本能。而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像人類一樣游泳。 池水淹沒了若伊的頭頂,讓她無法呼吸,她驚慌地認識到,她怕是要淹死了。 。。。。。。。。。。。。。。。。。。 若伊:其實我不怕,我有主角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