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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園/7
下過幾場雨后,院子里的草地上開了很多野花,有的小草上還掛著露水,空氣里飄著泥土的味道,清晨的陽光落在眼里還不至于刺眼,抬起頭就能直視太陽,今天有一個讓人覺得愜意的天氣。蔣璟煥和他的母親坐在屋檐下的戶外椅上,母親的懷里抱著他的女兒,孩子已經醒了,在奶奶的懷中新奇地往四周張望,她還沒到能夠擁有記憶力的年齡,也無法認知自己擁有的社會關系,她只是單純地為能夠人逗她而開心。 蔣璟煥的家人明天就要離開了,他特意請了半天的假在家中陪伴家人。多年軍旅的習慣讓他習慣了很早就從床上坐起來,家人在身邊的這段時間里女兒一直睡在主臥里,小小的嬰兒車擺在床邊,夜晚嬰兒的哭鬧總是讓他想起顧規忱住在醫院的那幾個月,他很快地重新適應了有孩子在身邊的生活,連妻子都驚奇他從未對孩子的存在而感到不耐煩。 對于突然加入家族的嬰兒,母親的解釋是這是自己從難民營中領養的,嬰兒的親生母親已經過世。蔣璟煥的妻子從沒有追問或是懷疑過嬰兒的來歷,迅速地接納了自己的新身份。比起當時出現了產后抑郁癥狀的顧規忱,蔣璟煥的妻子趙玟箏顯然更擅長做個母親,她期待成為一個母親已經很久了,在這個漫長的等待過程中她掌握了一個母親應該具備的所有技能,因此在嬰兒來到她身邊的第一天,她就和這個小女孩建立起了親密的關系。 “珍寶很喜歡玟箏,玟箏也是把珍寶當成親生的孩子一樣對待的,你總能放心了吧?!倍号獞阎袐雰旱拈g隙,蔣璟煥的mama問?!澳闳鄽q才有孩子,等到珍寶再長大一點兒,你就應該把他們接到身邊了,不然以后珍寶跟你的關系就會像你和你爸爸一樣,總是不咸不淡的,說個話跟開會一樣?!睉阎斜е约旱膶O女,蔣璟煥母親的聲音格外溫柔,盡管她對顧規忱的好感度很低,并且迫切地希望蔣璟煥能夠盡快結束和顧規忱的關系,可是她還是接受了顧規忱給孩子起的小名。畢竟珍寶的確是很能說明他們對這個孩子重試程度的一個名字。 “讓玟箏珍寶和您一起生活會比和我在一起要開心得多,我根本沒有精力去照顧她們?!笔Y璟煥說,珍寶正對著他揮動著自己小小的拳頭。 “你只是不想和玟箏生活在一起而已,別找借口?!澳赣H的聲音嚴厲起來,看見蔣璟煥垂著頭擺出一副順從的模樣,又立刻恢復了規勸的口吻?!碍Z煥,我很后悔當初讓你跟玟箏結婚,那么多年她從來沒有埋怨過你,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也實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我對她再好,也不能彌補對她的愧疚,你既然認為你爸爸沒有好好地對待家庭,為什么你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呢?還是說你已經默認了顧規忱和你才是一個家庭?” 母親說的是正確的。他在5歲時就認識了自己的妻子,從25歲和她結婚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年。七年是什么概念呢?結婚時妻子送他的手表表盤已經有了擦痕,他到了不惑之年,而妻子也從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少女變成了一名優秀的高官太太,只是每每看向他時,眼中的天真與愛戀絲毫不減。她不可能要求他不騙她,假如說有什么能夠比欺騙她更加殘忍,那么就是向她揭穿謊言。 蔣璟煥將女兒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珍寶笑得更加開心了,連帶著腳也蹬個不停。他聽人說女兒會長得更像父親,可是在珍寶的臉上他分明只看到顧規忱的輪廓。 “是我太自私我太懦弱了,我需要一點兒時間才能把事情處理好,在珍寶開始有記憶力以前?!笔Y璟煥握著女兒的小腳丫說。 “你怕珍寶會把玟箏認成自己的mama?你想娶顧規忱?” “小忱是珍寶的mama,這一點是不會變的,總有一天他們會再見面?!笔Y璟煥望著院子里的月桂樹思考了幾秒鐘?!澳莻€時候我不想讓您把珍寶帶回家也是因為害怕這個,等那一天真的來了,我們要珍寶怎么接受這件事?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彌補玟箏什么了,我只會浪費她更多的時間?!?/br> “你要和玟箏離婚嗎?”蔣璟煥的母親問,她并不對兒子的決定而感到震驚,她與自己的兒媳同是女性,設身處地地去想,蔣璟煥的確不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兒子面對母親時候都是天生覺得愧疚的,蔣璟煥也不過如此,他回答不了他母親的質疑,他也無法讓母親去共情這個漩渦里的另一位母親,畢竟在母親的眼里,顧規忱第三者的身份優先于母親。 而母親說到底都是憐惜兒子的,兒媳婦做得再好,在一個母親眼里,這也都是她的本分。在女人的心里,她的兒子永遠是那個會最后選擇依賴他的小男孩,當她的小男孩對她低下頭露出愧疚神色的時候,她的心就化了,她想把小男孩揉進懷里,安慰他沒有事,告訴他他永遠會是自己疼愛的兒子,他的母親永遠站在她這邊。 可蔣璟煥畢竟不是一個小男孩了,母親壓制住了自己心里快要溢出來的母愛,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們也很抱歉沒有給你的婚姻更多的自由空間,在當時我們都認為玟箏是你最好也是最般配的選擇,現在讓你為這一切負責的確很不公平,可是,既然你們的婚姻里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人,你就要為你的做法負責任,我不希望我的兒子是一個如此不負責任的人?!闭f完,她就示意蔣璟煥可以離開了。她想,每一個男孩的成長都跟某個女人收起她的柔情有關。 蔣璟煥走回客廳的時候松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她母親默許了他全權處理一切,與玟箏離婚或是終止同顧規忱的關系,可是他又該怎樣處理呢,他安慰自己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然而他已經對她們倆都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他感到迷茫且自責。 可迷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現在想去見顧規忱,她總會帶他走出迷霧,或者,她也可以陪自己死在迷霧。 他覺得,顧規忱是不會拒絕他的,因為她是如此愛他。 盡管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和對方zuoai了,但顧規忱回到蔣璟煥家的第一晚他們并沒有很快地滾上床去,蔣璟煥難得地跟顧規忱聊起了工作上的事情。兩個人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才洗干凈煙灰缸很快又堆上一層煙灰,沒過一會兒臥室里就全是煙味了。蔣璟煥連軸轉了幾天,每天都要從早到晚地開會講話,喉嚨早就干得冒煙,香煙的刺激讓他弓著后背咳嗽了好幾聲,再直起腰時眼角都掛著生理性的淚水,顧規忱跑去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才放到他嘴邊,他卻再一次咳了起來。 “這幾天抽得太厲害了,又要一直說話,現在喉嚨好難受?!苯K于咽下一口水之后,蔣璟煥說。只要是休息不好就會咳嗽的毛病好像是最近一年才開始的,這幾天更加嚴重了,他每天都要吃掉一板潤喉糖,雖然這是軍官中普遍存在的情況,他還是難以避免地懷疑這是否是他開始衰老的跡象。 “長官您辛苦了,您是軍區的中堅力量,為了軍區請長官務必保重身體,沒了您這個軍區也算完犢子了?!鳖櫼幊酪幻孑p輕拍打蔣璟煥的后背一面打趣。兩年來蔣璟煥的體格一直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接受過什么強化劑注射,不管鬧騰到幾點第二天蔣璟煥也可以精神抖擻地準時起床,長途出差后洗個澡就又能扎進工作里,她沒有看到過蔣璟煥流淚的樣子,盡管現在他的淚只是應激性的生理反應,她依然因為自己目睹了他脆弱的一面而開心?!伴L官一定要好好休息,身體是一切的本錢,我為軍區能擁有您這樣的人感到與有榮焉?!?/br> 蔣璟煥笑出了聲,瞬間就忘記了剛才的顧慮。顧規忱總能將他逗笑,他在別處感受不到這樣的愜意,與她相處時的輕松感讓他上癮,結束一天的工作后,他就會想要聽到她的聲音,聽到她走在木地板上的腳步聲,還有她在浴室里制造出來的動靜,他走不開,不愿意失去這樣的感覺。 “最近太忙了,好久沒有去練體能了,你不害怕我會像其他中年人一樣開始發胖嗎?”蔣璟煥接過顧規忱的話茬兒同她開玩笑。 “誰說的,長官的體能好得很,沒有人比我更懂了?!鳖櫼幊罍愒谑Y璟煥的耳邊說,舌尖挑逗地舔過蔣璟煥的耳垂。蔣璟煥掌握著開啟她情欲的開關,距離他近一些她的皮膚就感到燥熱,他沒能填滿她時,她就是空的。 欲望正要發酵,蔣璟煥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顧規忱當即放開了環著蔣璟煥的雙臂縮回了被子里。沒有人躺過的被窩還是涼的,顧規忱抱著自己的雙膝,看著蔣璟煥沒有半分遲疑地接起電話離開了臥室,如果是一般的工作電話,蔣璟煥不會這樣仔細地避開她去接聽,想來要么是涉密的工作,要么就是他的家人給他打來電話了。 聯想到蔣璟煥和他的妻子不久前也在這張床上耳鬢廝磨身體交纏,一股力量將顧規忱從被子里推了出來,她沒有辦法繼續躺在這張床上,在這個房間里多停留一秒都是對她人格的羞辱。她必須忍受這一切嗎,她一定要睡在他和別的女人做過愛的床上嗎,原先還只是模糊的畫面迅速變得清晰而生動。蔣璟煥調情技巧高超,有許多次,顧規忱甚至在高潮的臨界點祈求自己能在下一秒停止呼吸,她要記住蔣璟煥是如何填滿了她的空虛。難以接受,她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只能用身體去取悅蔣璟煥,她也不是蔣璟煥的唯一。 羞愧感讓顧規忱的全身都在發燙,窒息感讓她幾欲嘔吐,她光著腳從臥室里了出去,一直跑出了大門到院子里才停下。她的腳踩在泥土上,四周被雨季里泥土特有的味道包裹著,這樣的味道似乎是她的另一層皮膚,比那些修身的衣服還要適合她,她終于恢復了正常的呼吸,隨后她緩緩坐在了石磚上,回頭打量著身后的那棟房子,她在那里生活了兩年,可是她連一張真正屬于自己的床都不曾擁有過。她的親人正被關押在監獄里,她也在一個男人身邊服刑。 過了不知道多久,顧規忱慢慢有了睡意,院子里的驅蚊燈讓她可以安逸地撩起睡裙露出小腿,就要陷入睡眠時一雙手從她的背后繞上了她的腰,蔣璟煥輕松地將她打橫抱起,并沒有把她抱進臥室,而是徑直走到了書房,把她放在了書房里的沙發上。 “你不想睡在床上我們就在這里睡,我不應該去接那么久電話?!?/br> 蔣璟煥安撫性地吻著顧規忱的脖頸和肩膀,和母親通完電話回到臥室后他發現顧規忱并不在房間里。他明白顧規忱是不愿意睡他妻子睡過的床,每一次他的妻子來探望他之后顧規忱都會鬧上一陣情緒,最嚴重的一次顧規忱摔碎了他的手機,他只覺得顧規忱歇斯底里,將顧規忱反鎖在臥室以后就去了書房,半夜里顧規忱的哭聲和拍打房門的動靜讓他壓根沒有法子入睡,終于因為對她的憐憫而打開了房門時,她已經哭到干嘔。 “璟煥?!鳖櫼幊谰o緊地抱著蔣璟煥,“為什么你不可以只有我一個人呢?你不是說你也是愛我的嗎?還是說你一直在騙我?!笨峙戮退闶亲约旱膍ama在聽到這樣的話時都會指責她太過不知廉恥,只是她早就無力顧及。 “孫孝冉受傷之后我每天都很害怕,越害怕就越只想要到你身邊去,整個人都急得不行。到了夜里也總是做夢,夢見你抱著一個嬰兒站在我的對面,可是我怎么都過不去?!鳖櫼幊览^續說著,沒有給蔣璟煥回應的空隙,她似乎需要的只有傾訴,而不在于收獲回饋,藤蔓需要竭盡全力攀附大樹,但大樹只要靜靜地站著就可以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能留在你身邊的時間不多了,可能是因為我現在吃的藥已經到了用藥周期,該去換藥了吧,我真的越來越討厭自己了,簡直像個神經病?!贬t生叮囑過她,每隔兩年必須重新做一次藥物適配度測試并且更換藥物,但是最近她忙得腳不沾地,也就把預約一拖再拖,似乎她也樂意在蔣璟煥面前表現得更加脆弱一些,并以此來交換蔣璟煥的憐憫。 “之前我和你說的,可以安排你去探視你爸媽,你還記得嗎?”察覺到顧規忱又有要陷進負面情緒去的征兆,蔣璟煥及時岔開話題?!跋轮苋憔涂梢匀タ此麄兞?,如果你要我陪你去的話就晚上去,我要開完會才能走?!?/br> 蔣璟煥的做法顯然立竿見影,剛才還無精打采的顧規忱在聽見他說的話之后眼睛立刻明亮了起來?!罢娴膯??真的可以了?太好了,我好想他們了,謝謝你,長官太好了,我永遠都最喜歡長官了?!鳖櫼幊雷似饋?,緊緊地環住了蔣璟煥的手臂,說完又在他的臉頰用力印下了幾個吻。 “不要我陪你去嗎?”蔣璟煥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輕輕刮擦著顧規忱的鼻梁。 “你陪我去的話,他們一看到你就會知道我們是什么關系的,他們肯定知道你已經結婚了的嘛,他們會罵我的?!鳖櫼幊勒f,笑容依然掛在臉上,想到馬上就可以和爸爸mama見面,所有的不愉快都不再能影響到她了。況且她已經在蔣璟煥身邊待了兩年,蔣璟煥的縱容是有額度的,她必須一直積累,以防有一天不得不使用。 “你還會害怕爸爸mama?我聽說你以前在軍區恨不得橫著走?!笔Y璟煥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xue。 “我不是害怕他們罵我,但是如果他們知道了你的存在,肯定會自責的,他們會覺得如果不是他們出了事兒,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彼f。 注意到了蔣璟煥一直時不時地去揉太陽xue,從把她抱回來到現在也始終微微弓著腰,十有八九是偏頭疼又發作了。顧規忱坐了起來,爾后跪坐在沙發上,開始按摩蔣璟煥的太陽xue和肩膀。 默契無聲。 沉默了幾分鐘,蔣璟煥忽然抓住了顧規忱的右手手腕。 “已經定性了孝冉那天受傷只是意外吧?是隨機安置的炸彈,沒有特定目標,只是為了威嚇一下軍區里的人?!?/br> “是,是的,那個炸彈放在那里,本身也就炸不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已經定性了?!鳖櫼幊阑卮?,想到孫孝冉的手機還被她藏在鞋盒里,她下意識想抽回自己的手?!熬茸o車把他接走以后,我也被問了半天話,好不容易問話的人放我走了,我還不能離開辦公樓?!?/br> “你和孝冉的關系很不錯吧,我看到那天他給了你一張咖啡廳的消費卡,他給我說了他曾經在你手下受訓,你是一個很好的老師?!笔Y璟煥閉著眼睛說。那天見到顧規忱之后,孫孝冉開心地和他提起以前在顧規忱手底下受訓的日子。想來那也是顧規忱人生中最得意的幾年,孫孝冉說那時每天都有人往她的辦公桌上放玫瑰花,早上的課還沒開始,咖啡和三文治就堆在講臺上了。 “當然好,你不知道在結課時我給他們每個人都送了什么禮物,他們如果不喜歡我才是白眼兒狼呢?!鳖櫼幊拦首鬏p松。在救護車來之前,她一直陪在孫孝冉的身邊,盡管后者已經因為爆炸的沖擊失去了意識,但即便是凝視他面無表情的臉,她仍舊因感受到了羞辱而身體發熱?!安贿^,東西再好,都比不上長官好,所以我就把自己送給長官啦?!?/br> 蔣璟煥又一次笑出聲來。氣氛到了不再需要對話也能增添親密程度的階段,但幾天不眠不休旋轉下來,兩個人也都累了,顧規忱做了個要去抽煙的手勢,蔣璟煥擁著她去了陽臺。 第二天顧規忱醒來時身旁已經空了,鬧鐘感應到她的蘇醒開始自動報時,還好,她還沒有睡過點,只是早餐怕是要去食堂吃了。 還沒到辦公室,通訊器就接到了讓她去技術部的訊息,顧規忱明白十有八九又是為了孫孝冉的事情。距離爆炸發生已經過去了三天,她依然可以自由行動,這就說明技術部還沒有恢復當晚的錄像,現在叫她到技術部去,大概是確定無法恢復記錄了,顧規忱的心里多少有了底,打算先處理一會兒早上的郵件再去技術部。準備打開顯示屏時她看見辦公桌上放著一份早餐,煙rou三文治和一瓶罐裝咖啡,周圍沒有留下卡片或者任何表明了贈送者身份的東西,她笑著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正要拆開三文治包裝的時候,一位女性組員敲響了顧規忱忘了關上的門。 “怎么啦?”顧規忱問。她的心情很好,語氣也是活潑的。 “孫孝冉少校說想要見你?!?/br> “見我?”顧規忱有意表現出驚訝。事實上她的確應該驚訝,她想到了孫孝冉會要求見自己,只是料想不到他居然會在工作時間同自己見面,層層傳話下來,誰都會知道他們見了面,也包括蔣璟煥。 “是的,他在病房里等你,安曼樓13層6號房?!?/br> “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謝謝你?!?/br> 組員離開了。顧規忱將咖啡抓在手里搖了搖,沒有了吃早餐的胃口。孫孝冉顯然是沒有把她說的話聽進去,反而被她激起了叛逆心理,非要讓人知道他們的關系不同尋常。她先將所有未讀郵件標記為已閱,掛好了外套和帽子之后就小跑著去了技術部。 如她所料想的一樣,技術部果然無法恢復爆炸當晚的錄像,被放置在炸彈內的干擾磁盒破壞了錄像本身的磁碼,導致機器不再能進行二次解碼。除顧規忱以外,其余幾個分組的組長也都神色各異地站在技術室里,她是第一個在爆炸發生后接觸到孫孝冉的人,也因此被詢問得更多,現在錄像恢復失敗,她也有理由被多懷疑幾分。 “小顧,追蹤手環已經放到你的桌子上了,這幾天你要戴著手環,事情調查清楚以后就可以摘下來了?!?/br> 面對只顯示著彩色馬賽克的屏幕沉默了許久之后,從顧規忱進入反恐部開始便是她的領頭上司的部長開了口。比起停職接受調查,只戴個監視手環至少不會限制她的行動自由。 顧規忱走到安曼樓樓下時候躊躇了一會兒。她向來是個果敢的性子,就連當年爬上蔣景煥的床也是一根煙的功夫就決定了。父母出事以后她已不再奢求別人對她無所圖的感情,說到底,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感情從來也只是交易籌碼的一種,因人而異重量不同罷了。 她當然記得孫孝冉。倘若要追索她與孫孝冉之間真正的開始,要回溯到比霍爾堡要遠得多的幾年前。當年自己明媚驕縱,她享受著孫孝冉這種英俊又出身名門之后的男孩對她的追捧。受訓結束前的一個星期六,她答應了他的約會請求,也在看完電影后與他上了床,孫孝冉是她喜歡的床伴類型,青澀卻不笨拙,會很顧慮她的感受,那個夜晚男孩說要娶她,她笑著吻了吻男孩的臉頰,說她是他的老師,不要隨便說胡話。 她已經無法回憶起自己在霍爾堡時究竟經歷著什么,又是受到了外界怎樣的影響。只是,至少顧規忱可以肯定地說,她與孫孝冉曾經也有過情到濃時的坦誠。 孫孝冉看見顧規忱進來時候,心里過了很多念頭,他不是幾年前的天真學生,她也不是那時候在講臺上傳道受業的老師。 在分離的日子里,他偶爾才會想起她,帶著一種他們必定會再次相遇的篤定。孫孝冉明白,對必將發生的事情不需要著急,人這一輩子,總還是很長很久,當下這個女人不就又站在他的病床前嗎?女人總是心軟的動物,但凡為她們流了血或者淚,她們嘴上說得再強硬,心里也是會長滿密密麻麻的歉意,就像再細弱的樹根,只要時間夠久,總會長進地基的縫隙里。 “jiejie,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抱著你就像抱著一棵橘子樹?!睂O孝冉說。他枕在顧規忱的胸口,手指繞著顧規忱的發梢打圈玩兒,顧規忱也不抗拒,她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揉了揉孫孝冉的頭發。 “你到底想怎么樣呀,別和我胡鬧了好不好?”特護病房的床她也是躺過的,醫院里的東西都沾著消毒水的味道,飄進鼻子里,人待久了就覺得暈頭轉向的。顧規忱昨晚本來就沒休息好,現在聞著消毒水味的同時胸口還被孫孝冉結結實實地壓著,她的腦子好像也遲鈍了下來,不再能為揣摩孫孝冉的心思而轉動。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顧規忱問。 孫孝冉不反駁。他的頭還在隱隱作痛,導致他時不時就要反胃干嘔,顧規忱的rufang說不上有多豐滿,伏在她的胸口,孫孝冉的額頭還能感受到她肋骨的存在。確實是沒什么必要,假如只因為這張臉和這具rou體,孫孝冉帶著些自嘲地想,顧規忱固然漂亮,但所有的美麗都是短暫的,而他也的確短暫地占有了顧規忱的美麗。他說不出來自己究竟喜歡顧規忱的什么,正因為此,他也無法否定自己是真的喜歡她。 “你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只是接受不了我讓你碰釘子,我越躲著你,你就越想在我這里證明你的價值,你說你今天這樣要求見我,除了能給我添堵,你能得到什么?”顧規忱又說,躺得久了,她打了一個呵欠。 “我能得到和你見面的機會,我想要你依賴我,我要你只對我一個人示弱,就像我們在霍爾堡的那個晚上一樣?!睂O孝冉語氣篤定。 “原來你只是想在我哭的時候上我,然后你再做那個保護我的英雄?我沒理解錯吧?”顧規忱的腳尖劃過孫孝冉的小腿,配合著下半身的動作,她的手指也輕輕揉著孫孝冉的耳垂。聽出孫孝冉的喘息聲已經變得急促,顧規忱將孫孝冉從自己身上推開,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連你自己都沒有辦法保護,你現在就躺在醫院里,和我當初差不多狼狽,你要怎么保護我?別再給我添麻煩了,你沒有本事負擔我,更加不可能負擔我的家人。下次再說見我,我也不會來了,別把我當成滿足你虛榮心的工具,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br> 顧規忱一面整理頭發一面說。孫孝冉像一只被母獸拋棄的小獸一般蜷縮著四肢,臉埋在還留有顧規忱頭發香味的枕頭里,顧規忱的聲音天生偏低,落進了孫孝冉的心里又同刀刃一樣鋒利。 顧規忱是什么時候離開的病房,孫孝冉壓根不知道,也無心去聽。他翻過身,閉上眼睛后又拿枕頭蓋住了自己的臉,他又看見那個夜晚顧規忱緊緊抓著他襯衣下擺失聲痛哭時發紅的鼻子和皺起的眉頭,她用支離破碎的聲音說,“救救我,我不想再這樣活,只有你能救我,帶我走?!?/br> 也許他已經上了顧規忱的當,可是他不會就這樣放走一個騙子,他們都必須在這個騙局中付出相應的代價。